落日餘暉下，沈意就這樣一路上說著這樣沒有營養的話語，柳柏川隻是沉默地聽著，但似乎有什麼東西就這樣悄悄改變著。

不知道是不是來的太晚，食堂看起來有些冷清，僅存的還在售賣的窗口前並沒有人排隊，打飯的阿姨戴著口罩，靠著售口刷著抖音。

沈意跟著柳柏川打上了飯，隨意找了位子坐下。

沈意看著眼前沒有油光的水抄白菜和一筷子下去隻有辣椒的辣子雞，突然有些如鯁在喉，他的目光轉移到一邊的湯碗裡，小半片榨菜和一小塊疑似肉的東西在略有渾濁的湯麵上飄著，沈意突然沒了胃口。

“這.....這真的是十二的飯錢應該買到的食物嗎？”“吃吧，等會兒彆遲到了”柳柏川看起來早已習慣，他有些機械地一口一口囫圇吞著飯。

沈意偶爾還能聽見從他嘴巴裡傳出的“卡巴”聲，如果說之前隻是沒胃口那現在的沈意則是有些反胃了，他放下了筷子。

“快吃吧，學校不允許剩飯的”沈意愣了一下，抬眼望見柳柏川快要見底的盤子，忍了忍，還是和著辣椒白菜把一口飯吞咽進去。

儘管他沒有多嚼，但還是有幸品嘗到了一些細碎的小石子和某些不可言狀的絲狀物混合的奇異口感，但他向來不喜歡讓彆人等他，更何況是在這樣時間不是特彆寬鬆的情況下，他囫圇地吞著飯，很快喉嚨就感覺到了乾痛。

沈意咽下一口乾飯，順手喝了一口湯以解喉頭之痛。在發現自己趕上了柳柏川的進度甚至比他先吃完時，沈意顧不上自己胃部發脹的異樣感覺，衝著剛剛咽下最後一口飯的柳柏川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柳柏川卻沒有看出他的挑釁，隻是有些訝異於吃下這樣差的飯菜之後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柳柏川端起一邊的湯碗，皺著眉灌了下去，沈意才想起來自己湯還沒喝完，忙端過一邊的湯碗，他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湯麵，上麵漂著的棕色物體翻了過來，露出米白色的一麵。

沈意眯了眯眼，才看清米白色上一條條緊貼的細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方才囫圇吞下的食物在胃裡瘋狂翻湧起來，他幾乎是捂著自己的嘴不想讓自己吐出來。

他望向柳柏川，卻見他已經把湯喝完了，神色平常，就像隻是簡單地喝了一口水一樣。

柳柏川默默地看著沈意，一雙眼裡滿是驚訝和關心，柳柏川低下頭，意識又開始恍惚起來，是不是以前也有人用著這樣澄澈的眼，裡麵也是像這樣，塞滿了關心和驚訝，是誰呢？

柳柏川想著，手卻是已經拿過了沈意還端在手上的碗，送到唇齒間，一片薄唇貼上鐵碗，混著鐵鏽的鹹味湧入口腔。

沈意忙奪了過來“你乾什麼！”他柳柏川隻是那種怔怔地站在那裡，手還是端著碗的樣子，遲遲沒有放下“這湯裡有蟲子，等我去倒了”沈意端著碗向著外麵走去。

心裡那塊隱隱升起的期待好像被澆滅了，柳柏川還是站在那裡，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沈意走了圈都沒見到倒飯的地方，隻能找了個垃圾桶打算倒。

“同學，我們這裡是不能浪費糧食的，把湯拿回去喝了。”一位老師忽的攔住了他，沈意抬眼，這位老師身形健壯，像個體育老師，卻偏偏帶了個金絲眼鏡，升不出一絲斯文的氣質。

“可是裡麵有蟲子！會吃出問題的”沈意溫聲提醒，那個老師低頭看了眼湯麵，指甲蓋大的蟲子此時又翻了個麵，背後的殼沾著水漬，在光的照耀下反射著赤紅的光，隨著湯麵的波瀾輕輕起伏著。

“我可沒看見。”那個老師抬起頭，細細認清了沈意的臉，“喲，你是轉學生吧？我就說呢，現在應該是不會有學生浪費糧食了”。

笑眯眯的神情帶上有些不太對的語氣，沈意莫名有些怵，“老師，我我還是回去喝了吧”沈意端著碗，打算找個借口先走了再說。

“誒彆啊，同學，在這裡喝吧”老師看見沈意驀然蹙起的眉頭，笑了笑“還是老師幫幫你吧？”

他揚了揚手，兩個戴著紅袖章的學生走了過來，沈意感到不妙，剛想轉身跑，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小臂，隔著外套，沈意也能感到生疼。

兩個學生順勢走過來架住了他，老師一手結果因為剛剛掙紮有些撒了的湯，有些遺憾似地歎了口氣，轉而又笑著掐住了沈意的下顎....

食堂裡的人越來越少，柳柏川的手早已垂下，腦子像是要爆炸了一樣，黑暗似乎又開始侵蝕著他的神智。

‘柏川，你要知道，在這個學校裡，權利和金錢至上，規則，是用來壓住我們這樣的人的’

‘柏川，你要一直往前走...’

‘柏川，等到我高考結束，我們一起去玩吧，忘記這些年的苦痛吧......’

好像有人在他耳邊歎了口氣，眼前突然是那日清晨一躍而下的身影，多麼自由，多麼快樂。

她沒有麵容，就這樣，一躍而起，騰空而飛。

“柳柏川！”

意識突然被黑暗中拉出，像是個溺水許久的人，柳柏川大口呼吸著，耳邊的嗡鳴聲還沒有消散下去，是誰叫的他？

那雙澄清的雙眼驀然浮現於腦海，沈意。柳柏川突然意識到他是去倒湯了。

老師掐住他的下顎，另一隻手拿著湯碗就要灌，“柳柏川！”沈意下意識喊了一聲，兩頰被擠壓，他隻能發出短促而模糊的聲音。

那個老師似乎是笑了笑，湯碗的鐵壁貼上他的下唇，沈意用舌頭死死抵住上顎，下顎上傳來的頭痛讓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到底是處在一個怎麼樣的境地。

但湯還是被灌進去了一些，那個老師有些得意地笑出了聲。

“老師！這碗湯是我的，應該是我來喝的”清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沈意知道自己得救了，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慶幸，甚至是有些難過——隻是他應該承受的苦痛轉移到了彆人身上罷了。

老師鬆開了沈意，笑著把碗遞給了柳柏川，沒有猶豫的，他一口氣喝了下去，直到看到柳柏川吞咽的動作後，那個老師才算是滿意地鬆了手。

沈意有些發怔，嘔吐的欲望似乎也凝固了，柳柏川禮貌的和老師道了彆，拉著有些石僵的沈意回了教學樓。

一路上沈意都顯得很沉默，柳柏川半拖半拉地把沈意帶回了教室，快到門口時，柳柏川鬆開了手，獨自向前走去，衣擺卻忽的被拉住了。

沈意的聲音帶著怒意從身後傳來“為什麼！為什麼....要喝？”聲音頓了頓，方才沾染的怒意卻是馬上消散了，“明明...”。

“明明我可以就這樣放任你被灌下那碗湯對嗎？”柳柏川轉過身，原先去往食堂是升起的情感早已消退，現在的他回看著抱著那樣想法的自己，隻覺得好笑了。

他對上沈意的眼睛，一個仍然澄澈，一個卻在短暫的明亮後又重新深陷黑暗泥沼，望不到底。

“因為我也被這樣幫助過，就當是還了人情吧？”沈意怔住了，下意識地開口，“那她怎麼樣了，那個幫助你的人？”柳柏川渾身緊繃了起來，沈意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對不起，我不是”

“她死了”

沈意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柳柏川掙開沈意拉著他衣擺的手，獨自走到班級門口，輕飄飄地留下一句“死在了高考前一天”。

柳柏川突然意識到了，那個記憶中應該是用澄澈眼眸關心詢問彆人的....

是以前的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