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很後悔沒有在上課之前把胃裡的東西吐個乾淨。

在第一場限時訓練，沈意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在囫圇吞下那頓飯之後，他的肚子就一直沒有消停過。

但痛感一直都是淺淺的，再加上倒湯的事情，他一直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但現在他意識到了。

痛感越發強烈，胃就好像有個猛獸在裡麵無頭衝撞，又好像是被重卡壓過一般，痛感的浪潮般要把他淹沒，沈意神智有些渙散，眼前的數學題也逐漸重影。

沈意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向來不是什麼金貴的主，興許是那碗堪堪灌進去幾口的湯，他有些遲緩地思考著，思緒就好像被無名的怪力拉扯著，任由他把意識沉入一片黑暗。

胃裡猛然又是一陣刺痛，快閉上的眼又重新撩開，腹中就好像被利刃攪動著，臉部的肌肉被神經帶動著做出不自覺的抽搐，原本就算不上紅潤的臉在層層痛感浪潮下褪成紙色，覆在額間的汗變得細密，成聚，混成汗珠流過他的眼角。

沈意想擦一擦，但是手卻是剛一動，胃部的劇痛就彌散開來，漫往全身，泛白的指尖緊緊掐住筆柱，顫抖的頻率讓他一個字也寫不下去。

沈意的思想在不斷鬥爭，終究還是吐出一口濁氣，有些艱難地撐著桌子站起來，胃部的疼痛欲裂，沈意直不起腰，整個人就像是隻尾部直立的蝦。

在一片靜默中，沈意起身的聲音似乎被無限放大，晚上的值班老師是許魏，他放下手機，枯瘦的指節敲擊著桌麵，哆哆的聲音讓沈意有些緊張。

他抬起頭，有些暈乎乎的，但在觸及到許魏眼底的淡漠時，還是忍不住一陣喉嚨發緊，“老師.....我想去一下醫務室....”沈意張了張口，莫名帶上了心虛，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帶上這樣的情緒。

許魏嗤笑一聲，站起身向他走來，鞋跟踏在地板上，聲音不響，卻像是打在沈意心底，心臟快速跳動，沈意越發不安起來。 陰影落在他的身上，沈意的心莫名漏了一拍，他微微抬起頭，卻隻看見了突然放大的瘦乾指節。

“啪”

清脆的響聲落在每一位學生的耳中，有學生緊了緊握筆的指節，有學生在心裡為沈意擔憂，也有學生暗自叫好。

但無一例外地，沒有一個學生抬頭。許魏下手不輕，本就是吃力撐著的沈意一下子跌回到座位上，一邊臉頰很快紅了起來，耳邊還似乎響著那聲清脆的回響。

沈意整個人都懵懵的，胃中的翻湧也似乎止住了，他隻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做夢，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下課鈴響起，所有學生都默契地不看向這邊，沈意歪了歪頭，餘光對上了柳柏川的目光，他卻躲開了。

“裡麵是什麼呢？”沈意想，腦海裡是剛剛柳柏川深沉的黑瞳，“希望不是憐憫”。

頓了半天，沈意才拖著步子走向廁所。

冰冷的水潑到臉上，臉上灼熱才散去一些，化作水霧蒙上了沈意的眼，鏡子裡的自己似乎有些模糊，沈意的意識回籠了些，他不知道怎麼的，腦子裡有了自己被打的原因，突然覺得自己挺好笑的，但腹中疼痛還在繼續，沈意扯了扯嘴角。

“在自習時間，不能抬頭，不能說話.....沒有特殊情況.......”

預備鈴很快就響了，沈意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還有些紅腫的臉，眼神沉了下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甚至在網絡上也沒有人對這種事情進行報道，但這所學校遠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光鮮。

耳鳴減弱，他隱隱聽見了預備鈴的聲音，不斷升高的音階讓他的心突然咯噔一聲，腦海裡快速回憶起來當時班會課上許魏在講台上的話。

“預備鈴響，每個人都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顧不上胃部的抽痛和還有些昏漲的腦袋，忙轉身向教室奔去。

胃部拉扯出的疼痛引地他腳步有些虛浮，突然背後被猛地一推，他聽見了一聲嗤笑，帶著明顯的惡意，重心一下子失衡，他踉蹌幾步，還是撲在了地上。

耳邊掠過陣風，混雜著嘲笑，沈意的臉貼在冰冷的瓷磚上，沈意遲來地感受到了由四肢傳向心頭的痛，不隻是身體的痛意。

眼前有些重影，他慢慢蜷起身體，手掌撐在瓷磚上想要撐起來，一隻手卻抓住了他的頭發，猛地向後一扯，沈意頓時失力，整個人向後一倒，背狠狠抵在突出的牆角，發根生出幾分刺痛。

沈意有些艱難地抬起眼皮，乾瘦枯老的麵容映入眼中，“剛剛風紀那邊有通報說...你浪費糧食？”粗糙的指腹在紅腫的臉頰邊摩挲，沈意隻感覺一陣惡寒，“現在又不在規定時間進入教室....”沙啞的聲音帶上一絲狠厲，“這可不行啊，這是違反規定的——”。

臉頰邊被輕輕拍了拍，沈意閉上眼，眼前的情景讓他和當年擋在母親麵前被父親毆打的樣子重合起來，似乎下一刻拳頭就會落在他的脊背上。

耳邊隱隱聽見了母親的哭喊，他莫名有些慶幸，還好母親不在這裡，他想。 頭上的力猛然消失，沈意沒有支撐點，又跌回地麵，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沈意半垂著眼，卻聽見了衣服摩挲的聲音。

半晌，他聽見了母親略帶慌張的聲音，“誒！許老師，有什麼事情嗎，是不是小意有啥事了？”他猛地一怔，下意識想要去搶奪手機。

許魏俯視著他，表情上帶著嘲笑，一腳蹬在他的胃部，沈意不由發出一聲悶哼，背抵住牆，方才在牆角磕到的地方陣陣發麻，胃部傳來的陣痛讓他幾度反胃，他手指不自覺地抽搐，幾乎是用了死力去夠手機。

昂貴的皮鞋抵在身上，胃被狠狠擠壓，許魏像是貓逗老鼠一樣，他把手機微微舉高，揚聲器裡傳來母親焦急的詢問，許魏腳下一用力，沈意還是忍不住，轉頭吐出一口酸水。

許魏看著一邊乾嘔的沈意，皺了皺眉有些嫌棄，才收回腳回複道“誒是沈意媽媽對吧，不好意思沈意在學校裡出了點事情，可能需要你來一趟”。

沒等對麵回複，他就掛斷了電話，沈意半撐起身，眼角還帶著微微的紅，沾染著濕，在蒼白的膚色下顯得瑰麗，許魏喉頭緊了緊，半俯下身，沈意的眼底染上怒意。

他的手緊緊握緊，泛白的指尖發出“哢哢”聲，身體的不適感讓他直不起身。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字來“許...魏......!!”

許魏笑了笑，鬆皺的皮膚向上扯著，褶子堆疊在一起，他一把扯住沈意頭發後扯，發根滲出的血漬粘上他的手指。

那張乾瘦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神色，“我在呢。”

他猛然靠近沈意，沈意鼻尖被濃厚的煙味包裹，他下意識皺了皺眉，“你媽在新村打工吧？”

沈意渾身一怔，許魏笑意的更加深厚，又開口道“新村到咱們這兒，開車也得半小時吧......”許魏看了看表。

惡臭的氣息噴在沈意的臉上，方才壓下的惡心再次湧了上來，“哎呀，你媽媽沒有車吧？.....哦對了，有輛自行車！哈哈哈”沈意從心底生出寒意，許魏另一隻手撫上他的後頸粗糙黏膩的觸感從頸後傳來。

沈意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下一秒，後頸被猛然提起，氣管被收緊的皮膚擠壓著，他被迫仰高了頭，喉結被收緊的皮膚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沈意臉上逐漸泛上紫紅，青筋鼓起，他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又想起了熟悉的嗡鳴。

許魏突然鬆開了手，氧氣爭先恐後地湧入氣管，沈意脫力地倒在地上，半弓著身子，猛烈地咳嗽，像是要連帶著內臟也咳出，許魏蹲下來，手掌壓住了沈意的嘴，撥通電話，沈意幾乎再一次不能呼吸。

“喂，沈意媽媽啊，剛剛事情解決了.....嗯，對，沒什麼事情......好...辛苦了”許魏掛了電話，顯得很開心的樣子，“沈意，遵守規定，這是豫中的法則”他把通話記錄在沈意麵前擺了擺，嘲笑道“你看，你的母親啊......就像...狗，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嗎？她居然真的從新村騎自行車過來，也是不容易，都快到了.....你真的應該好好聽聽，嗬，那氣喘的”

沈意喘著粗氣，瞪著許魏的眼神似乎都要凝出血來。

許魏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扔下還倒在地上的沈意，向班級走去。

沈意聽見他叫出了柳柏川，說了幾句話，但他並沒有心思去聽，他滿腦子都是母親一個人在黑夜裡騎馳的樣子。

母親的腿腳向來不好，這下怕是又要受苦了。

沈意蜷起身，輕輕顫抖著，發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