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中的規定是下午到校,但是沈意早早就起了床。
母親的工作在離這裡幾公裡的紡織廠上班,雖然比較遠,但是勝在這份工作待遇好,再加上做多少算多少的工錢結算方式也讓母親充滿乾勁。
騎上老房子裡閒置的老自行車,沈意帶著母親騎乘在一片綠野邊,涼涼的風掛過耳畔帶起淺淺的呼聲,沈意的心情意外的舒暢起來,整個人像是乘風而前。
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浮現柳柏川的淡漠神情,好像走的每一步說的每一字都帶著沉重的枷鎖,沒由來的讓他感覺到那份沉重。
衣服後角被母親輕輕拽住,沈意感覺到拉扯,微微側首,“小意你看這裡,以前也是這樣,我送你去上小學,不過啊…這次是我被你帶著了”。
心裡泛出暖暖的清波,沈意揚了揚嘴角,用力蹬了兩步“以後隻要有空,我都帶你上班!”
晨光漸起,清晨的光清涼而不熱烈,但卻比中午烈陽更讓人心情舒暢。
服裝廠的規模很大,母親下了車衝著幾個相熟的女工相笑而談,沈意站在廠子門口笑著看母親和朋友結伴而入,母親轉身衝沈意招了招手,一如當初他入學時和母親一樣。
沈意笑了笑,揮了揮手。
沈意把車子停在了服裝廠的停車棚的顯眼處,確定鎖好之後慢悠悠地向回走去。
日上三竿
沈意草草地解決了中飯,從陽台上收回來昨天拿清水浸泡過晾著的校服。
沈意抖了抖外套,陽光的味道似乎順著淡淡的風散開來,莫名的安神。
豫中的校服是黑白的,主基調是黑色的,在袖子邊上豎著兩條白線,黑色真的可以遮蓋很多東西,比如說有些開線的針腳處。
沈意有些意外於所謂貴族學校的衣服質量居然會這麼差,但也被即將開學的緊張所覆蓋。
少年身形瘦削,套上外套還略顯寬大,冬裝的校服還沒有發,但是風卻很明顯的帶上涼意,沈意把拉鏈拉到頂,豎起的衣領遮住小半的下巴,留在外麵的雙眼清而澄澈,不顯得中二。
昨天隻領了一些生活用品,書在班主任那邊,沈意拎起空癟的書包,檢查了一遍房間,走向他所不曾遇見的世界。
校門外是清一色的黑白色校服,沈意有些疑惑,但也隻是跟隨著神色平淡的學生向校門內走去。
等靠近教學區聽見朗朗讀書聲才發現這應該是學校分批次到校,沈意向著讀書聲望去——那是高三的某個班,收回視線,他跟著返校的學生們向著他們的教學樓走去。
豫中秉承著年級與年級之間戶部巷乾擾的原則,高一高二高三都有單獨的教學樓,樓與樓之間都隔著一道林蔭小道,草叢中點綴著幾株幾處月季,綠意摻著丹紅,顯出幾分生氣。
沈意記得自己班級所在的樓層,一層樓都隻有兩個班級,而他所在的班級最靠近辦公室,沈意不清楚位子的分配,所以他還是謹慎地選擇先去辦公室找到老師報道。
指節輕輕扣在有些泛著舊意的木門,“進”那道聲音裹挾著腐舊的老氣,沈意深吸口氣,打開門,對上一雙包含深意的濁眼。
辦公室沒有拉窗簾,整個辦公室都沉溺在黑暗中,但接著門口渡進來的光,沈意還是可以識清老師的臉,他眼角的皺紋很深,由眼角為點延散出去,延伸入陰影裡,明明是沒有什麼表情的,但是他單是坐在那邊,電腦冷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像鐵鑄的一樣,似無聲的審問。
沈意遲疑著開口,“老師您好,請問許老師在嗎?我是新轉來的,我叫沈意,通知上說讓我找許老師拿教材”。
他看見那位老師悠悠地站了起來,身形乾瘦,身板卻很挺,他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獨有的沙啞感,“沈意,是吧?我姓許,單字一個魏是你的班主任”。他拍了拍放在桌麵上的一摞書,“這是你的教材,拿回去吧,等一下第一節課是班會,位子隨便坐,我們也是剛剛分班”。
沈意點了點頭,伸手去抱那摞書,手卻被一隻乾枯如樹皮的手覆蓋住了,乾癟的皮膚掠過沈意的手背,似乎還輕輕地摩挲了幾下,沈意頓時激起一陣細密的雞皮疙瘩,但觸感一分即離,許老師小半張臉仍掩在陰影裡,沈意看不清他的神色,就好像感到一切都是幻覺。
不妙的感覺從心底生出,他抱著書,道了謝匆匆逃離了辦公室。門被帶上,辦公室又重新陷入黑暗,隻留下電腦屏幕依舊投射出不帶溫度的白光。
許魏仍立在原地,指尖細細摩挲著剛剛觸到沈意的掌心,心底升起了莫名的期待。
抱著書,沈意站在辦公室門口,小臂上細密的雞皮疙瘩還沒有消下去,他深吸口氣,企圖說服自己這也許隻是老師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摩挲,肯定隻是他多想了而已。
走進班級,已經沒有幾個位子可以挑選了,同學都來得很快,沈意有些訝異,並不是因為他們來的時間早,而是他們每個人的桌子上都疊著一小摞考卷,白花花的卷子讓人看了就頭痛。
但他們卻隻是低頭寫著,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做作業機器,沈意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隻是小心穿過埋頭於考卷的同學走到後排,沈意的身高少說也有182,在高中裡絕對算不上矮,他掃了一眼教室裡的人,但是個個低著頭彎著腰根本看不出高低。
他想了想,還是自覺地走到最後排的位子,挑了個靠著窗的位子,沈意把手頭有點重量的書放在桌子上,鬆了口氣,他坐在位子上,也不急著理書,他觀察著周圍的學生,除了幾個同學偶爾偷來好奇的目光以外,大多數人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般,專心埋頭於題海之間。
沈意收了目光,轉而看向窗外。外麵陽光正好,豫中的綠化做的真的很好,放眼望去,淨是些綠色,偶爾穿插了一些半開的,可以望見未來美麗顏色的花。
有些腦子裡一直緊繃的那根弦莫名鬆懈了些,沈意有些放鬆地眯了眯眼,享受著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所裹挾著的溫度。
“我的位子”冷漠的聲音似乎把四周的溫度降低了些,沈意抬眼看去,是柳柏川。
沈意見來人是他,輕輕翹了翹嘴角,帶著開玩笑的意味,悠悠的站了起來,打趣道“柳同學,我先來的”聲音輕輕的,揚著尾調,帶著無害的囂張。
柳柏川愣了愣,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回複他,本來是可以無視他走開的,但想到剛剛少年在陽光下舒服的表情,微眯的眼,微揚的嘴角,柳柏川莫名生出了幾分羨慕,他也想這樣坐在陽光下,被溫暖所包裹,舒適而放鬆。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過去,想要坐在那個位置上。
久違地,他也生出玩鬨的想法,但他排斥且厭惡這樣的自己,但卻仍是放任自己,跟隨了自己的下意識。
他上下打量了下沈意,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了句“我188”沈意一下子懵了,滿腹打好的反駁話語就這麼被這一句話壓回腹中。
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沈意的臉上漸漸泛起紅色,嘴是張了又合,最後還是自己自顧著憋了口氣,抱著書向前挪了個位子。
柳柏川莫名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好笑,他眼底帶上絲絲笑意,但麵上仍是不顯。沈意放了書,有些負氣似的沒有理會坐在身後的柳柏川,自顧自理著書,沒一會兒,身後就響起了紙筆摩擦的沙沙聲。
抽屜被填滿,沈意抱著書包,借著放書包,轉過頭來看著柳柏川,但柳柏川並沒有反應頭也不抬地寫著枯燥的數學公式,沈意則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看清了這位“熟人”。
他的鼻梁很挺,眼窩深邃,眉骨打下的陰影把眼睛藏了起來,隻能看見輕輕顫動著的,濃密的睫毛,薄唇輕輕抿著,唇色淡淡,在擠壓下還泛起淡淡的白。
沈意摸了摸鼻尖,暗道還挺好看的。但他的目的可不隻是觀賞美色,他靜靜地看著柳柏川,目光如炬,但柳柏川就好似那油鹽不進的柳下惠,專注於題目間不能自拔,倆人就保持著這麼奇怪的氛圍。
半晌,柳柏川落下最後一筆,單張的小卷就算是寫完了,他轉手去那另外一張,沈意像是終於找了了切入點,忙問“你們是都在補作業啊,豫中原來作業這麼多的嘛?嘿,你們是作業很多嗎,還是大家都在卷啊?”。
柳柏川拿考卷的手一頓,轉而從數學書裡抽出一張草稿紙,在整齊碼列著的數學公式下寫下幾字,遞給沈意,而後又像沒事人一樣,重新埋頭於題海中,沈意看出柳柏川是真的不想理他,癟了癟嘴,拿著草稿紙轉了回去。
打開一看,字體端正又秀麗,不像沈意那般肆意,帶著克製,但微微上勾的筆法還是可以窺見幾分少年的意氣。
“不是,不多,算是,教室裡不能說話,注意!”
看著那個斜體的感歎號,沈意莫名有些想笑,他抽出一張紙巾,在上麵潦潦地寫上幾字,也不回頭,把手放到腦後把紙巾扔了過去。
柳柏川倒是沒想到他會回複,視線由紙巾重新轉回題目上,但卻怎麼也看不進去了,他有些無語地深吸口氣,還是打開了那張紙巾。
“已收到,謝謝:D”字跡潦草,但是卻也不顯得醜,倒是那個傻傻的笑臉和他倒是挺相像的。
”一樣的傻。”柳柏川默默想到,眼角帶上了笑意,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收了收指尖,還是把紙巾壓在了數學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