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廷宥說完這句話後就一言未發,他看了紀春深兩煙,就閉上雙目,像是在感受著什麼。
紀春深眯了眯眼,目光在對麵的人身上滾了一圈,落在那柄橫立在膝頭的劍上。
那把劍,正在顫動。
等了一會,沒什麼動靜,他決定在附近看看情況,卻被林廷宥叫住了。
“呆在這裡,不要動。”
紀春深看林廷宥嚴厲的眼神,便放棄亂走的想法,以免徒生事端。
他坐在那裡,乾巴巴地看著眼前的林子,可現在除了那道似有若無的慘叫,什麼也沒有了。
不對,並不是真的沒有。
他低下頭,扒著地麵,看到了一層又薄又細的浮灰,輕輕地蓋在土地、落葉上,幾不可見。
“這又是什麼?”
他不再貿然上手,轉向這片浮灰的製造者。
“林師叔,剛才我回過頭,分明什麼都沒有看到,你是怎麼知道有東西在我後麵?那玩意兒是想要附我的身?”
紀春深見林廷宥沒有搭理他,目光就落在春秋劍上,“你的劍一直在振,它是不是在提醒什麼!那鬼東西還在?”
“聒噪。”林廷宥眉頭蹙起,連那含情的眼角都顯得冷硬了幾分。
他並指一豎,隔空點在紀春深的唇上。
“唔?唔唔!”紀春深頓時發現自己不能說話了。
他急得朝林廷宥一通胡亂比劃,卻見林廷宥突然握住劍柄。
不知哪裡吹來一陣風,淒慘慘,陰瘮瘮的。
紀春深一愣,抬頭四處望了望。
不知何時,四周暗沉了下來。
後山林深,白日似乎格外短。
自踏入禁地,林中一直處於薄霧昏暗的狀態,就算到正午時分也不甚明朗。
此刻申時未到,目之所及已是昏灰一片。
連空氣也似乎變得黏稠,霧氣深重得仿佛要滴出水。
隱隱綽綽的林間,有一種被窺探的感覺。
紀春深手腕一翻,捏住三張引雷符,慢慢退到林廷宥身邊。
未等他做些什麼,一聲淒厲的尖嘯在腦中炸響!
紀春深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倒。
他抬手想要扶住些什麼,卻感到一把涼悠悠,輕柔柔的薄紗從手背上掠過。
林廷宥已不見人影。
林影幢幢,一道白影如一縷輕煙倏忽閃過。
紀春深說不出話,也不敢亂動,生怕有陰物上了自己的身,然後像那清虛真人一般,被林廷宥一劍戳個對穿。
隻能待在原地,轉著一雙招子,眼巴巴乾望著。
也不知是濃霧之中看花了眼還是他生出了不該有的錯覺,他竟隱隱約約看見了一些清淺的輪廓。
他揉揉眼,定睛一看,便看到一些粼粼澈澈的東西,像隔著一塊透亮的琉璃,又像蒙著一層薄薄的蟬翼,以至於他能透過這些東西的本身,看到他們身後的林木。
這些東西有的掛在樹上,有的在地上蠕動,有的大得堪比馬駒,小的卻如同老鼠……奇形怪狀,大小不一,什麼形態的都有。
數量非常多,而且正不一例外的朝著自己的方向湧來。
這些半透明的東西就是陰物?
紀春深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得倒退兩步。
他捏緊引雷符,正盤算著要不要硬拚,就隔著這些東西看見了春秋劍的華光閃過。
然後便傳來一陣陣連續不斷的炸響。
震耳欲聾的尖嘯聲此起彼伏,紀春深內腑一震,差點一口血噴出。
他肺腑翻騰,一時有些站立不穩。
之前看過的那種黑色的閃光連綿不斷的在林中閃現,伴有灰煙不斷噴出。
原本霧蒙蒙的林間更加看不分明。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廷宥走到他跟前,以劍鞘朝他支正穴上一敲,紀春深立刻覺得神清目明了許多。
“陰物消散之後,陰氣不會立刻隨之消失,而是散成這樣難以察覺的塵煙。”林廷宥看著那片灰蒙的塵霧,道:“有人稱它為,陰氤。”
紀春深明白林廷宥在解釋之前的問題,可也不妨礙他聽不懂,一臉天真迷茫。
林廷宥分神給了他一個眼神,道:“蠢貨。”
紀春深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自己的唇。
“陰物雖滅,陰氣卻還有殘留,需用符咒將之淨化驅散。”林廷宥找了塊平整乾淨的地方,一撩衣袍坐下,“以後除非我問你,否則不能隨意說話。這兩點,若你都能做到,我便把禁咒解了。”
“唔唔——”紀春深湊到林廷宥跟前,指指自己的嘴,點點頭,又擺擺手,比劃半天,臉色憋得通紅。
“能做到?”林廷宥淡淡地看他。
紀春深連連點頭。
“先把第一件事做了。”林廷宥闔上雙目。
“唔唔唔!”紀春深咦咦嗚嗚,見他這招人恨的師叔半點不肯搭理他,連眼睛也不睜,隻得上前拍他肩膀。
誰知,紀春深手還沒挨到,那劍鞘便伸過來,抵著他,不讓他再上前一步。
“離我遠些,做你該做的。”林廷宥抬眼看他。
“唔唔唔!”紀春深,朝林廷宥比了個拇指向下的手勢。
林廷宥眼一眯,拇指摩挲了一下劍柄。
紀春深立即退後兩步,指了指一旁四散的灰霧,又指指自己的嘴,搖了搖頭。
林廷宥:“禁咒解了,能說人話?”
紀春深大幅點頭,比了個求饒的姿勢。
林廷宥抬手朝他一點。
紀春深瞬間覺得肚子裡的氣通了。
不想再觸林廷宥黴頭,他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事我可以做,但是,淨化的符咒我不會,你得告訴我。”
“我不過隻是一個修為高點的劍修。”林廷宥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才是會符咒的那個,一個簡單的淨化符咒,你不會?”
紀春深也坐了下來。
——離林廷宥隔了五步遠。
“我沒遇到過要用淨化符咒的情況。雖然拜入綏靈院沒錯,可是入山不久,還沒學到這裡……”紀春深話音一頓,“等下,我看看阿榮的手劄。”
他把曹榮的手劄拿出來,飛快的翻閱著。
“有了!”
紀春深快速掃視著,口中念念有詞,不多一會兒,“啪”地闔上手劄。
他取了一張符紙,以血為墨,三指連勾,迅速畫成三張天罡鎮邪符。
隨即雙掌結印,閉目訟訣:“天地之靈、日月之精、罡鎮四海、自有光明。吾奉靈道祖師律令攝!”
言罷抬手一揚。
三張符紙“簌簌”釘在陰氤四周,形成三角合圍之勢。
符到之處,華光流螢,灰沉沉的陰氤在符光之下消退了一些。
但不過片刻之後,翻湧的灰霧又聚合起來。
紀春深皺了皺眉,“數量太多了,符不夠。”
“你能畫多少?”林廷宥問。
“天老爺,行行好!”紀春深將手腕上重新染紅的血跡露出來,“我要施咒施法隻能用精氣精血為引,這麼多陰氤,容我緩緩,一直放血我會死的。”
林廷宥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打量了一會紀春深,道:“那冊子是何物。”
紀春深將手劄撿起來,拂了拂,重新收起來。
“這是我師叔的手劄,我天生靈力不濟,修行困難,他將自己研習的心得給我希望能幫到我。”他不想多言,轉而道:“這東西看起來不算很難解決,為何如此忌諱?”
“陰氤是陰氣聚物的殘留,置之不理會對活物有影響,人體被侵蝕舊了會漸漸轉成半死不活的半陰體,最後被侵蝕消解而亡,”林廷宥瞥他一眼,”一點屍首都不見。“
“放心,我不會亂來。”紀春深隨口應著,在地上繪了個聚氣補氣的陣法,盤腿往裡一坐,然後開始畫符。
斷斷續續將溢散的陰氤全部淨化之後,紀春深頹坐在地,不停地喘息著,麵色已是青白交加。
“成、成了。”
縱是有陣法加持,仍是耗費了他大量精氣。
林廷宥看了看他,半晌,走到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抬手。”
紀春深不知他又搞哪出,莫名其妙將手舉過頭頂。
林廷宥並指一點,一股靈力凝成一段靈繩,繞在紀春深抬起的手腕上,順著他的靈脈流入,為他梳理枯竭緊縮的靈脈和氣海。
“啊……”紀春深忍不住喟歎一聲,不禁驚異地打量林廷宥。
“為什麼?”紀春深很詫異。
林廷宥在紀春深的目光下神色半點不變,看這他的麵色可見的紅潤了一些,才收回手,走到一旁坐下,“禁地莫測,保持體力,我不想費神管你。”
“不是。”紀春深目光隨他而動,眼中是貨真價實的不解,“我是問,為什麼你還有靈力?”
“我雖然氣海不濟,平日靈脈裡也還是能凝出一點靈力的,施個簡單的法決、符咒沒什麼問題,可從兩儀和合陣運轉開始,我就半點靈力也凝不出了。”他歪頭看著林廷宥,“為什麼你會有。”
林廷宥闔上雙目,“休整半個時辰。”
紀春深知道他這是讓自己抓緊時間調息。
見林廷宥並未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湊前幾步,道:“我剛才就覺得有些奇怪,還道你們大乘修為的劍修是不是果真如此厲害,沒有靈力也能靠劍氣禦敵……不對,”紀春深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你確實沒用靈力,你是後來恢複的?”
他仔細感受了一番,氣海仍是空蕩蕩,“為何我還是半分也聚不起來?連你剛才輸給我的靈力也散了,林師叔,教教我,怎麼恢複的?”
林廷宥原本閉上的雙眼又睜開了,冷冷道:“禁言。”
“……好好好,不問了不問了。”紀春深擺擺手,知道這尊冰碴子不會再給自己任何回答了,隻能盤腿坐下自行調息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被大能劍修的純厚靈力調理過,紀春深有種久旱逢甘霖的暢快感,一番調息下來,雖然還是無法凝聚靈力,但靈脈原有的凝滯感紓解了許多。
他還是有些介意為什麼陣法運轉後自己靈力無法恢複,不過眼下要緊的還是先找到兩界入口。
林廷宥身上很可能有什麼指引的東西,按常理來說,他當下急著找的應該是他那已經見了三清太祖的師父,甚至有可能他找到了人就走了,都不會去關注入口。
王八蛋長著一張引人遐想的臉,卻是個油鹽不進的木頭疙瘩,隻會拿劍抽人,多說幾句還會被封嘴巴,要怎麼樣才能將他哄去找入口呢。
紀春深一雙招子提溜地轉,正憋著壞水,林廷宥已經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