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後。
林廷宥同紀春深一起順利跨過界碑,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這是何故?”林廷宥觀察自己的手,也有些好奇。
紀春深比比身後的界碑,道:“那玩意兒上邊不是說了嗎,生靈勿入。我們現在可是死人啊。”
“而且,之前在穀裡不太熟練,用的符紙也不太好,這回我可是做足了準備。”他繞著林廷宥走了一圈,咋舌道:“果然不一樣,你看著可比我當時爽利多了,挺像個人。”
這話是半點不假,當日在貽悟穀,紀春深把自己搞得青麵獠牙,不人不鬼,行動也十分僵硬,無怪林廷宥一見便要斬妖除魔。
可現下,同樣的兩儀和合陣對林廷宥施了,他卻隻是麵色蒼白了些,半點不掩他卓越的風姿,甚至因為蒼白的臉色,竟添了一些堅毅的脆弱感。
林廷宥並不答話,試過行動無礙後,當先便要走。
“誒誒,等一下。”紀春深忙上前攔住他,指著後山深處道:“林子這麼大,之前還折了四個人,裡麵有什麼陷阱也難說,現在我們都無法動用靈力,最好彆走散,免得走失又多了意外。“
林廷宥見他近身立即停下腳步,同他保持著距離,不鹹不淡道:“可以,你隻需閉嘴跟著。”
“你他媽……”紀春深感受到他的成見,立時便怒了。
話音未落,他忽感一陣勁風,熟悉的戰栗感襲來,顧不得說話,當即後撤三步避開抽過來的劍鞘。
“我說過,”林廷宥收回持劍的手,冷聲道:“管好你的嘴。”
紀春深怒視著林廷宥,深吸一口氣,拚命安慰自己,這不是個人,隻是個不聽話的棍子,自己打不過他,還得靠他對付那些鬼東西。
他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言道:“林師叔莫怪,弟子知錯,不過之前在林子裡找到了我那曹榮小師叔從不離身的武器,可見他人就是在這裡失蹤。從前我尋人總是被禁製所攔,現在進來了,得再尋一次,他還沒死透,等著被救,都是同門,林師叔不至於撂著不管吧。“
林廷宥看了看天色,抱劍走到一旁,“一刻鐘。”
紀春深不再多說,再一次施展了尋蹤術。
然而,依舊一無所獲。
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之前推斷,曹榮恐怕早就察覺祖父薛湛的不對勁,甚至很可能知道薛湛的目的是進入禁地,可是他不確定,也不願相信至親竟然懷著如此惡意,又不願牽扯他人,因此獨身來到禁地。證據整個靈霧山中,隻有封有生死禁製的這裡無法使用尋蹤術,並且這裡有曹榮遺失的武器。
可是,如今自己已經進入禁地,為何尋蹤術還是用不了呢?
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紀春深思緒混亂,正怔怔地想著,卻被林廷宥打斷。
“你若沒有結果,就不要再耽擱,往前走未嘗不是線索。”林廷宥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也不再管紀春深,徑自邊走了。
往前走的線索?
紀春深順著林廷宥的身影看去。
林中枝葉重重,絞纏的藤蔓和腐根裸露著,將在濕漉漉的霧氣中一點點腐爛成濕潤的泥土。
陽光刺不破交疊的林葉,晦暗的陰影中,一切靜得可怕。隻有林廷宥平穩、篤定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
那裡麵有什麼呢?
紀春深兀自想著他知曉的關於這座神秘後山的隻言片語,雙瞳不由得張大。
——“唯有一條通道貫穿兩界,這條通道就在靈霧山脈中,後山禁製封的便是通道入口。”
他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
界碑之後草木比後山更加幽深,四周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敗的土腥氣,聽不到任何蟲鳴鳥叫,確實合乎生靈勿入四字。
高大木林葉茂繁盛,遮天蔽日般將林中罩得昏暗陰森。就連地上生的草叢也又密又高,林葉縫隙模糊不清,不斷變換著陰影,張牙舞爪地在昏暗中窺探著。
紀春深踩在腐葉之中穿林而行,眼睛逐漸適應了這種幽暗,周圍事物漸漸變得清晰。
自他想到曹榮很可能進入通道後,就變得格外沉默。
通道背後的陰界就是什麼地方,薛湛、曹榮為什麼都爭相要進去,若說是被人相逼,他是萬萬不信的,且不說薛湛已是大能修者,單曹榮那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性子就決計不會服軟。
難道是人捏著了什麼軟肋?可這爺孫倆都是一身的硬骨頭,有什麼可拿捏的。
會不會和當年的事有關?
紀春深看著林廷宥的背影。
姓林的倒是也許知道點什麼,可是他要不說,自己也逼不出答案來。
他思來想去仍是捋不出頭緒,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後,他安靜地跟在林廷宥後麵。
二人無聲地在沒過膝蓋的草叢中穿行了許久,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林廷宥避開前方一棵斷木,向右方行去。
紀春深看他腳步邁得堅定,終是問道:“林師叔,你進過陰界嗎?”
林廷宥腳步一頓,“不曾。”
“那你從前來過這裡?”
林廷宥擋開一條垂下的枝蔓,並未回答。
“是我唐突,林師叔端方之人,怎會違背門規。”紀春深半陰不陽地道。
林廷宥:“你想說什麼?”
“我原本以為進來之後就能找到曹榮,但看來並不如此,可我看師叔走得沒有半點遲疑,你如何知道往哪裡去?
紀春深等了一會,不出所料沒有等到回答。他一腳踢開跟前的一塊碎石,也不再問了。
他走在林廷宥身後,折了支樹杈戳戳探探,繞過無數林木,已全然不知時辰。
正深一腳淺一腳走著,他忽然感覺足下踩到什麼,不似土壤腐葉,倒有些彈軟的觸感。
他一愣,當即俯下身,三兩下扒開遮住視線的樹木。
“這兒有人!”
前方的林廷宥聞聲立刻倒回來,一劍蕩開了周圍的障物。
二人得以看清地上的人。
一具扭曲的屍體,渾身血跡遍布,右臂殘缺,脖頸處張著一個被撕咬洞穿的傷口,凝結著早已乾涸的血跡。
以及一雙閉不上的眼。
“雲叔子師叔。”林廷宥攥緊了劍柄,低低地叫了一聲。
紀春深掃了他一眼,乾脆蹲下身查看起來。
“傷口是被咬出來的。”他輕輕轉動雲叔子脖頸,查看傷口,又仔細看了其他地方,“他被人毀了靈識,是活活流血而亡的。”
林廷宥也蹲了下來,緩緩拂過雲舒子的雙眼。
紀春深拍拍手站起來,“既然發現了一個,其他人應該不遠,我去前邊看看。”
他順著前路又走了一會,發現了另一具屍體。
這是一具完整的軀體,隻是當胸有一團擴散的血跡。
等扒開了屍體胸口的衣物,露出傷口,他不由驚歎一聲,“真是好劍法,一擊致命,乾脆利落!”
“這是師父的鳳鳴劍,一擊致命應是為了避免過多痛苦。”
身後傳來林廷宥的聲音。
他將紀春深翻亂的衣袍細細合攏撫平,沉聲道:“青陽師叔說過,清虛師伯是被陰物俯身,師父不得不出手。”林廷宥扶住春秋劍,“秋水沒有感應,陰氣已經散了。”
“散了?那受傷的老頭……”
“青陽師祖。”林廷宥打斷他。
“好的。”紀春深朝天翻了個白眼,“青陽師祖說他被陰物附身,因此才狂性大發,現在你卻看出來陰氣散了,那到底是他死了陰氣才散,還是說陰物上身時他就死了。你師父究竟是殺了他,還是僅僅刺穿了一具軀殼?”
“陰物誅斃,陰氣才會消散。”
紀春深點點頭,“也就是說,為了製止這位真人發狂,你師父殺了陰物,順便一劍戳死了他。”
他話音剛落,看見林廷宥沉了臉色,為防止被揍,他立即又道:“我有個疑問,為什麼不把這勞什子的陰物弄出來再宰,非得讓它在人肚子裡時一次弄倆?這不劃算啊。”
“尋常武器難以徹底斬殺陰物。”林廷宥話鋒一轉,“靠近兩界通道,有陰物不足為奇,奇的是清虛師伯也是個大能修為,陰物是如何附身的。”
紀春深知道他意有所指,隻道:“我也很奇怪,要麼我們再去前麵看看。”
他當先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卻發現林廷宥竟將清虛背了起來。
“你做什麼!莫非要這樣把他馱出去嗎?這裡邊可還有三個人!”
“我不能任他們躺在這裡,隻要背出界碑,會有人將他們送至祭堂。”林廷宥聲音有些乾澀。
“你見一個背一個,這樣一個個背過去,要折騰到何時,這陣法我剛熟悉不久,可不保證能撐幾個時辰。”
林廷宥皺了皺眉:“我腳程快,自不會耽誤太久。你若有顧慮,自可以先出去。”
“你不分好賴,過河拆橋是吧!”紀春深簡直要氣笑了,冷哼一聲:“把人放下來,我可以暫時收斂他們的屍…身體。”
他翻了個白眼,補了一句:“放心,這是我答應褚堂主的,不是幫你。”
林廷宥立了一會,小心地把清虛真人放下,看著紀春深。
紀春深不客氣地指揮道:“你把前頭那個也搬過來。”
說罷,也不管林廷宥作何反應,自顧去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