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口 道不出這林師叔的半點豐姿……(1 / 1)

作彆扶穆後,二人前後腳離開小榭。

紀春深走在側後方,斜著眼打量這位傳說中的廷宥真人。

林廷宥比他高出一頭,肩膀寬闊,脊背如鬆,正目不斜視,雍榮雅步地行在前方。

以紀春深那點學識,道不出這林師叔的半點豐姿,隻覺得這人仿佛全然忘記不久前才下過黑手,荼毒了身後這個可憐之人,一雙長腿,步子邁得又穩又大,丁點沒有要同自己寒暄解釋的意思。

紀春深嘖嘖,暗道一聲裝模作樣,想起“叛主”的銅錢,有心看看林廷宥的態度,便試探道:“林師叔,銅錢……就是那隻靈雀,後來如何了。”

大概是看在紀春深精心喂養,照料有加的份上,林廷宥紆尊降貴地分了他一眼,輕描淡寫賞了句話:“已無大礙,多謝。”

紀春深有些自討沒趣,一番抓心撓肝後,乾脆直接道:“我之前撿到它時已是奄奄一息,也探查過它靈海並無任何靈契,認定它無主,一直對它悉心照料,卻沒想到這鳥兒對林師叔這般千依百順,莫非林師叔是銅錢的主人?”

林廷宥並不理會他的酸話,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從小養大,自然心有靈犀,還有,”他瞥一眼紀春深,“它不叫銅錢。”

“……”紀春深簡直被氣死,隻覺得這人裝腔作勢,拿下巴看人,白瞎了那副好相貌。他不想再添堵,告辭一聲直接越過林廷宥,快步離開。

來到前廳,見默嶺湄還等著,正和謝珂聊得喜笑顏開。

“師兄,你出來了,大師怎麼說,可有法子?”

“路上說。”紀春深向謝珂辭彆。

紀春深將經過連通自己的懷疑和盤托出,默嶺湄聽聞有林廷宥跟著,瞬時放心了許多,道:“林師叔可是靈霧第一劍修,他一同前往,又有扶穆大師的指引,你也能安全些,看來謝師叔說的沒錯,坎水院確實有些名堂。”

紀春深挺詫異,“還沒問你,和那姓謝的聊如此開心,說什麼了。”

默嶺湄擺擺手,不太在意:“嗐,不過是些過往趣事罷了。”

二人邊走邊聊,剛走出坎水院不遠,就迎麵撞見一人,怒氣衝衝走來。

師兄弟對視一眼,知道麻煩來了,連忙立正站好,恭敬道:“拜見師父。”

“本事挺大啊紀春深,貽悟穀關不住你是吧,我也罰不了你,翅膀長硬了,要往高處飛,好啊,真好啊。”白笠又急又怒,隻待見了這不省心的徒弟,便好一通數落。

“不硬不硬,軟著呢,飛不起來,還要在您身邊伺候。”紀春深萬沒料到白榮來得如此快,隻賠笑道:“這裡麵確有諸多巧合,師父容我解釋。”

白笠冷嗤一聲:“好啊,我倒想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紀春深倒不想把小師弟通風報信給賣了,想了想道:“師父有所不知,前些時日,我意外救了隻開了靈智的靈雀,本來快死了,我救活過來,又精心照顧,好歹沒落下毛病,能吃能飛。後來,靈雀養好了傷,它的主人便找上門來了,當時我不是在穀中關著嘛,那主人與靈雀心心相通,便尋到貽悟穀來,見愛寵得救,一心想要道謝,看我被禁在穀內,於心不忍,執意要將我放出來。”

“我多次推辭拒絕,那人卻定要我隨他出穀,還說若是我不敢隨他出來,便要拜訪家師,為我叩謝求情。”紀春深觀察著白笠的臉色,狀似為難地說:“那人實在執拗,我能怎麼辦呢,總歸是一命之恩,我總不好駁人情麵。如今我既然出來,聽聞師祖噩耗,所以才來救助扶穆大師。”

默嶺湄在一旁聽著,被他師兄這一通解釋驚到,不禁歎服於紀春深顛倒因果,胡扯八道的水平和不要臉的程度。見白笠一眼掃來,楞了一下,忙到:“是是,我也是才知道師兄的際遇。”

“原來如此。”白笠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覺得你師父人老智衰很好糊弄?欺上瞞下,好得很呐!哼,旁的不說,我且問你,貽悟穀是說進就進的?倒叫我看看,究竟是哪位高人,如此本事!”

紀春深張口欲言,便有清風送來一道沉穩的聲音。

“是我。”

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林廷宥負手走來,站在他身旁,向白笠點頭示意:“白笠師兄,許久不見。”

紀春深一時驚楞,萬沒想到這好師叔就這般認下了他的一通鬼扯,側眼睨他,發現了林廷宥肩上立著的銅錢,正朝他啾啾叫喚。

還能認人,也算有良心。

他指著林廷宥肩頭,對白笠說:“師父您看,就是這隻靈雀。”

大概事態走勢脫離白笠的意料,他也愣了,半晌才道:“廷宥,居然是你,你出關了?我還當小徒是在胡編亂造,這,真是始料未及,讓你見笑了。”

“無妨,出關已有兩日,聞此劫難,當竭力阻止,不過有一事需知會白笠師兄。”林廷宥倒是順坡下驢,並未揭穿紀春深,而是將後山之行一事告知白笠。

白笠倒是沒再發火,隻是沉默了許久,對林廷宥道:“廷宥有所不知,因此事我綏靈院已折損幾人,小徒修為淺薄,我不願殃及他。”

紀春深正發愁怎麼同白笠開口,林廷宥話一出,正好替他省了麻煩。

隻是白笠一番話讓他頗為動容,卻仍是堅持:“師父疼我護我徒兒懂得,隻是一味避禍又怎麼尋得生機?既然扶穆大師說此事需得由我來做,我如何能退!”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掌,那裡仿佛還留有曾經和曹榮擊掌為約的溫度,“我紀春深雖隻是個市井出生的小混混,可小師叔帶我入山,靈隱給了我容身之處,我又如何不懂得知恩圖報!”

他注視著白笠,“我知道師父心中憂慮,不過不入虎穴怎得虎子,我與林師叔一道,一定會加倍小心,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涉險,也請師父相信我。

白笠怔怔的望著他,目光又痛又憐,還有一絲難掩的欣慰。

林廷宥冷眼旁觀,幾番打量紀春深,似有些出乎意料,便向白笠應允當儘力維護。

事已至此,又得了大能劍修一句承諾,白笠也暫緩了他那顆拳拳愛徒之心,道:“既如此,一切以大局為重,隻是你們入山前不妨先去看看青陽師叔,或許能得到一些線索。”

*

這幾日祭堂人流攢動。

身著喪服的弟子們正在忙碌,不少人瞧見他們來就變了顏色,麵上浮現著哀怒、驚懼、不安,但是無人上前阻攔。

白笠領著幾人,穿過幢幢人影,來到靈堂前。

他點了三炷香,遞給紀春深。

靈堂建的既高且深,四麵牆上是無數放著門人靈燈的龕牖,中間的供桌上放著已故之人的牌位,顯得空曠又厚重。

不遠處傳來陣陣嗚咽。

紀春深跪在堂前,透過嫋嫋香火看著前方。

龕牖中靈澈上人、薛湛,以及一旁的兩個燈位已然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冰冷的牌位。

薛湛之下,曹榮的靈燈泛著微弱的光,旁邊的龕牖卻也空了一個。

紀春深的目光環視一周,最後落在堂前牌位上。

他深深地磕了三個頭。

事到如今,靈霧山上這一灘渾水已然被人攪渾了。薛湛身死,線索被掐掉,所有的端倪皆指向那座被封鎖的禁地。

後山禁製,不知禁的是人是鬼。

不論那後山中禁錮著什麼,縱是刀山火海,這一趟也非去不可了。

春深拜完起身,發現林廷宥也在祭拜。

自紀春深第一眼見他,這人便一直是一副悠悠出塵、自矜自傲的模樣,此時跪在這祭堂之中,竟也顯露出一點悲天憫人的哀戚來。

眾人祭奠了先祖,隨白笠去到祭堂北麵的玄醫堂。

玄醫堂主褚煜是一個四十上下的修士,樣貌竟有著十二分的清麗,再年輕時應當也是個風流人物。

眾人到訪時,堂主褚煜正在為兩位負傷的掌事配藥。

林廷宥道:“褚師兄,青陽師叔傷勢恢複得如何?”

”性命已無大礙,不過傷了神魂,修為境界受到影響,有些受損,須得休養幾年,不過要想恢複之前的巔峰,恐怕不易。”褚煜撐著藥台,歎了口氣,“我靈隱出世多年,為何無端受到這般禍事殃及。”

“師兄,我們正是為此而來。”林廷宥道,“我們欲往後山調查,想知道他們之前經曆了何事,或許能給我們一些線索。不知眼下是否方便。”

“我沒甚不便,不過他如今還未蘇醒……”

“師父!”

眾人正談論著,忽見一個弟子神色驚惶地奔來。

“師父!師父!青陽真人他、他……”

“做什麼慌慌張張,不是讓你守著?”褚煜皺眉看著弟子,問道:“人醒了?”

“醒、醒了,但是沒、沒氣了……齊鈺師兄還守著,我來稟報。”那弟子顯然嚇得不輕,話說得語無倫次。

“說什麼胡話!醒了怎麼會沒氣息……”褚煜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臉色變得極差。

“去看看。”林廷宥上前一步,拍了拍褚煜的肩。

褚煜回過神來,連對小童道:“你去取我的還魂丹。”又對眾人說:“各位,隨我來。”

紀春深綴在最後,他抬眼看了看褚煜,若有所思。

眾人隨褚煜步入後院,來到一間廂房前。

林廷宥突然在房前站定。

紀春深注意到他的劍正發出微微震顫,劍身浮起一層若隱若現的紋路,與貽物穀中所見截然不同。

“陰氣。”林廷宥手扶著劍,沉聲道。

未及上前,忽聞房內傳出一聲慘叫。

褚煜心中急切,就欲開門進入房內。

“等等!”林廷宥抬手攔住他。

話音剛落,房門從內破開,一名年輕弟子匍匐著爬出,肩頸處一片血糊。

“師父……”那弟子看到褚煜,嘶啞著呼喚。

門框上驀然伸出一隻青白的手,攥著弟子的腿,欲將他拖回房內。

褚煜驚呼:“齊鈺!”

人群後方倏然急射出一張符紙,覆在那隻青白手掌上。那手定在原處,抽搐幾下,放開了齊鈺的腿。

齊鈺趁機掙脫,掙紮著爬出廂房。

褚煜踉蹌著想要上前接人。

林廷宥頭也不回道:“攔住他。”

白笠拉住救人心切的褚煜。

林廷宥拔出劍,並指緩緩拂過劍身,隨著靈力激發,劍身上流過一層清幽的靈光,透出一幅蜿蜒的紋路。

他一劍揮出,冷冽劍氣裹挾勁風襲向手的主人,一瞬後,劍氣迸發,房內隱隱傳出一聲尖嘯。

林廷宥收劍,朝褚煜點了點頭,同白笠一道進入房內。

褚煜上前扶起齊鈺,為他查看傷勢。

紀春深看了看齊鈺的傷口,邊緣並不規整,有些撕裂的痕跡,血液倒是鮮紅,並無異常。

“像是齒痕。”他遲疑道。

“沒錯。”褚煜喚人將齊鈺帶下去治療:“好在傷口不深,不算嚴重。”

他望向房內,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