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靈院。
默嶺湄偷偷給紀春深傳了信後,就一直忐忑不安,如今掌門和薛湛罹難,白笠忙著救火基本見不著人,師兄又被關了禁閉,也不知能不能收到他的傳信。
正當他六神無主時,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他才一開門,紀春深就側身擠了進來。
“師兄!!”
“噓!小點聲!”紀春深壓低嗓子,轉身合上門,“我來時瞧見好多巡守的弟子,一路躲過來的。渴死了,有水沒?”
他顧不上多言,看見桌上的茶水,仰頭便飲。
“你、你是怎麼出來的?”紀春深這一出把默嶺湄看楞了,他指著紀春深,話都說不利索:“你這、師父放你出來的?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紀春深披頭散發,衣衫不整,一身狼狽,灌了一整壺茶才緩過來,他心煩得要命,沒好氣道:“我看到你的傳信,就想法子出來,結果碰到林廷宥,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頓,骨頭都快給我抽散了。”
“誰!林師叔?你怎會惹到他,他可是劍修!大乘修為!你還活著我就該燒高香了!”默嶺湄上前扯紀春深的衣裳,“傷哪了,給我看看。”
“嘶,疼著呢!”紀春深拍開默嶺湄的手,道:“這事說來話長,先說正事,現在什麼情況,掌門和師祖怎麼回事。”
一提此事,默嶺湄便低沉下來,“你入穀不久,師祖就秉明掌門,請各峰大能彙聚後山開啟禁製,他們進去後又將禁製封上,不讓旁的人進入,後麵掌門和師祖就沒了。”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沒忍住擦了擦眼睛。
紀春深安撫地拍拍他,皺眉思索起來。
原來開啟後山禁製需要集合五位大能之力,紀春深入穀後,薛湛當即秉明掌門,請求派門派中五位大能前去後山救人。因旁人無法入內,不知五人在後山發生了什麼,隻是幾日前其中四人的靈燈突然滅了,眾弟子敢去後山,發現了重傷的青陽真人。現在全派上下人人自危,守備森嚴,白笠也去玄醫堂了。
“師兄,現在怎麼辦啊,一個沒救出來,又搭進去幾個,現在大家都在說後山被禁,是因為關了深淵巨獸,被小師叔放出來了才招致禍害。”
“放屁!”
紀春深來回踱步,想到曹榮留信,心中煩躁不堪,“還是要進一趟後山,可是大能都已經倒下,如何才能進去。”
默嶺湄大驚,“師兄,還要進去嗎,連各院掌事都敵不過,我們要怎麼去救。”
“正因如此,說明後山確實有問題,山要進,人要救,但確實不能硬闖。”紀春深想了想,道:“我想去坎水院找扶穆大師,看看有沒有辦法。”
默嶺湄搖頭:“師父他們早就去過了,禁製解不了,談何都是枉然。”
紀春深摸了摸腰間的腫痕,心一沉,“試試,我有些想法,或許有用。”
他想了想,說,“現在師父還不知道我已經出來了,這樣,你幫我擬個拜帖,我回去梳洗一番就去拜見扶穆大師。”
“我們去彆院,師父知道了怎麼辦。”
“管不了這許多,現在事態混亂,人心惶惶,師父八成顧不上我們,到時找個借口糊弄過去,此事過後,他要打要罰我皆受著!”
*
坎水院位靈霧深處,是一個甚少有人的清修地,主修卜筮一道,掌事扶穆是一個近三百道行的老半仙,平日總是深居簡出,院內要務皆交由弟子打理。
紀春深遞了拜帖,和默嶺湄等在門外。
不一會兒,有人前來引他,“紀師侄,家師有請。”
紀春深不著痕跡打量來人,眉目清俊,舉止有禮卻難掩傲氣,有些似曾相識。
“那個,上回在後山看熱鬨那個。”默嶺湄碰了碰紀春深,悄聲道。
紀春深恍然,想起是之前闖後山時,薛湛領來的坎水院首徒,謝珂。
謝珂回頭,對默嶺湄輕笑:“默小師侄此言差矣,非是看熱鬨,不過家師受薛掌事之托,命我等前去幫忙。”
默嶺湄一怵,不吭聲了。
紀春深心情不好,不想聽這些廢話,打斷他,“謝師叔說的是,不過眼下門派有難,你我皆身負重責,扶穆大師既然叫我,想必知道我為何而來,既得謝師叔引路,我們跟著便是。”
謝珂一笑,也不惱,“倒是好一張伶牙利嘴,不過卜筮堪輿一道自有玄機,家師吩咐隻需紀師侄前往,還請默小師侄在前廳稍待。”
“你!”默嶺湄憤憤。
紀春深攔住他,“沒事,小嶺,你在這裡等我,既然扶穆大師有言在先,我們按規矩辦。謝師叔,請吧。”
謝珂笑眯眯,抬手道:“請。”
整個坎水院建的曲徑通幽,大小潭池無數,二人行約一刻,來到一處小榭前。
謝珂在門外恭敬道:“師父,綏靈院的紀師侄到了。”
“拜見扶穆大師,弟子心中有惑,望求大師指點。”紀春深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屋內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紀小友請進,謝珂,請人看茶,你且退下吧。”
“是,師父。”謝珂揖禮,臨走時不忘朝紀春深笑了笑。
紀春深懶得理,跨進門去。
主座的位置沒有椅,放了一張軟塌,一位老人倚在踏上,鶴發朱顏,慈眉善目,正平和地看著他。
瞧著倒是像是個善人,不似他那陰陽怪氣的徒弟。紀春深暗想。
“大師。”他行了個大禮,抬首卻見軟塌下方坐了一人,坐姿筆挺,一身的出塵氣,唯有一雙眼睛又長又窄,眼尾上挑的弧度收得婉轉又利落,側眼看人時無端生出幾分風情,正抬著茶杯喝茶。
不正是那半日前狠抽了他一頓的林廷宥!
扶穆見狀便道:“這是靈澈上人的關門弟子,林廷宥,乃我靈霧第六位大能修者,按輩你要稱一聲師叔。”
“林……林師叔。”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林廷宥也行了一禮,暗暗感到腰腿處的淤青又開始疼了。
林廷宥看了他一眼,並未答話。
扶穆不管兩人暗潮湧動,隻問:“小友,所求何事?”
紀春深規矩答:“救人。”
“知道了。”扶穆大師捋捋白須,“可是要救你那曹榮師叔。”
“是。”
扶穆又問:“你可知,此前,你師祖便來找過我,我告知他此行凶險,他卻執意開啟後山。如今靈澈上人同薛真人業已隕落,五位大能,四死一傷,後山也已重新封閉,如何能救。”
紀春深一掀袍,跪下,正色道:“後山禁製禁生不禁死,我有術法,或可一試。”
聞此言,扶穆、林廷宥二人對視一眼。
扶穆點頭,“生機。”
紀春深不解其意。
扶穆笑了,“且坐下,我們慢慢說。”
紀春深從善如流,走到林廷宥對麵坐下。
扶穆道:“此前,廷宥一直閉關,此次出關後就來找,他所求此次山門劫難之解,我起了一掛,乃解卦,小友可知其意?”
紀春深掃了林廷宥一眼,老實說:“不知。”
扶穆循循善誘:“解卦,又為雷水解,險在內,動在外,利往西南。廷宥便去西南位尋解,你可知西南位是何處?”
紀春深聽得半懂不懂,聽聞西南方位,腦子轉了一番,回憶自己被罰時走過的門派各峰,忽想到一處,隨即露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您可彆告訴我是貽悟穀!”
扶穆笑眯眯道:“正是。”
紀春深驚得站起,指著林廷宥,驚詫道:“所以他是去找我的?才把我放出來?我是那個生門?可他……”
“當!”林廷宥端著茶杯的手重重一磕,抬眼看向紀春深,“坐下。”
紀春深剛想反駁,瞥見林廷宥微微抬手。
他一哽,又耐著性子坐下。
“嗬嗬,廷宥按卦象所示,去往西南方位求解法,尋到你,便將你放出。不過天機不可露,冥冥自有解,我們不能提前告知,隻能平其障礙,按卦象靜待生機出現。”扶穆捋著白須,笑得意味深長,“你這不就來了。”
紀春深簡直懷疑這老頭就是胡謅,薛湛也是聽了這老頭的指引才進入後山,結果死得不明不白,莫非他才是主謀?他圖什麼?
紀春深掃了一眼旁側,林廷宥正襟危坐,對這事態發展絲毫不意外。
他眯了眯眼,下了結論:這人定也不是什麼好貨。
他想了想,道:“大師,非是我懷疑,我是來救人求法的,結果您卻說其法在我,我便是不知才來請您指個出路。”
“非也,人可能一葉障目,看不清眼前,卦象卻能撥雲見日,有道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你心之所求即行之所往,隻要順應自然,一切迷惘皆可迎刃而解。”
紀春深感覺自己碰到個老神棍,說話玄之又玄,言下是說,他什麼都不用管,隻要按心中想法去做就能得償所願。
那他豈不白來。
他感覺自己不會得到什麼答案了,沉默了半晌,道:“我本無甚章法,既然如此,我便隻好全憑心中妄念行事,如有人質疑,還請二位略加解釋,讓我此行不受阻礙。”
林廷宥問:“你欲何往?”
“進山尋人。”
林廷宥觀他眼神堅定,已然下定決心,便道:“你武力不濟,修養一日,明日巳時,我與你一同前往。”
紀春深幾不可見得皺了下眉,立時便想拒絕。
林廷宥沒有任何詢問他的意思,轉頭又對扶穆說:“門內不可無主,我今日便傳書給雅懿師兄,請他回來主持大局。”
扶穆點點頭。
紀春深覺得此人行跡有些可疑,為何薛湛暴斃他就突然出現,二人分明並不相識,林廷宥卻總是對他有著似有若無的敵意,此番種種過於違和。若將人置於身邊,以靜製動,倒也可行。
他心念數轉,笑道:“林師叔修為高深,弟子早已領教,若師叔願一同前往,此行勝算又大了不少,弟子求之不得。”
且看你唱得哪一出。
扶穆大師仍是笑著,等二人定下才道:“此番有個竅門,你們可見機行事。”他往下指了指,“足下。”
林廷宥:“何解?”
“無解。需你們自行探知。”
林廷宥:“謝大師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