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後,若要問起紀春深當時會作何反應。他絕對會毅然決然下出論斷:誰再衝動誰是狗!
可當下,他是認識不到的。
因此,在承受了莫大痛苦,隻差臨門一腳便能離開,卻眼睜睜看著陣法被毀,他一時心頭火氣,便也顧不上這許多。
此刻的紀春深激憤難消,怒視來人,血色的瞳孔染上猩紅,隻朝來人飛襲而去,蹴出一記連環重踢!
可來人竟不閃不避,舉臂一擋將紀春深震回。
紀春深退出幾步,雙掌合擊,欲啟出一個陣法將此惡人困住。
豈料他甫一運轉靈力,卻發現識海內空空如也,竟榨不出一絲靈力!
他悚然一驚,然而不及思索,抬首便撞上一道冷厲目光。
來人抬手並做兩指,朝他眉心處點來!
紀春深神色一稟,仰頭便倒,借著腰勁險險避過來人攻擊。手腕輕抖,振出幾張定身符,封住來人四周八方。
來人二指捏決,往近前一點。
逼近身前的符紙被強悍靈力一激,霎時化為齏粉!
——齏粉消散處,紀春深勢如破處,倏忽而至,掌風淩厲襲向對方麵龐!
來人抬手一擋,二人順勢過了十餘招。
紀春深避開一指,猱身直上,旋身一記重踢,勢如千鈞。
來人冷哼一聲,變指為掌,探手扣住他的腳踝狠狠一摜,將他砸落在地。
紀春深一滾躍起身來,欲拍一掌。
卻見來人已至近前!
紀春深瞳孔驟縮,不及反應,隻憑本能向後一躍。
他咬破指尖,聚指一彈,迸出幾點精血,同時左手單手結印,血印散落除聚出靈光,結成一個陣法,他探手從陣法中抽出一把長刀,反手格擋,生生架住來人從身後襲來的一劍!
刀劍相向,激起一陣金鐵交戈之聲!
紀春深隻覺一股巨力壓在腕間,一旦撤力,這柄劍勢必會將他背脊劈碎!
他咬牙力撐,左手一錯,甩出幾把指刀,飛速射向來人,右手擎刀,頂住背後壓力,借刀柄為軸,旋身擰腰,卸力抽出。
大意了。
紀春深暗道,他現在不能調用靈力,隻能以自身精血續力,時間越長對他越是不利,他隻能速戰速決。
他心中越急,下手越狠,已是不留餘地,招招拚命的打法。
他借勢拉開二人距離,他抬手一招,急射而去的指刀驟然調轉,襲向來人。
豈料那人避也不避,雙指平平一壓一劃,近身指刀被震出,“鐸鐸”釘在散落的殘垣上。
人卻如影隨形,比紀春深更快,手指如跗骨之蛆往他麵上貼來。
紀春深的軀體畢竟還未完全適應,此刻避無可避,隻得提刀格擋,硬接下這一指。
霎時,勁力激蕩,五十步內草木石土,連同那苦苦支撐的殘垣一起,化為塵土。
他退了幾步才站穩,內腑隱隱作痛,不久前的內傷似有發作。
對方見他停下,便收了手。而這人手中之劍,甚至並未出鞘!
二人四目相對。
來人一身白衣,豐神俊秀,雙目風流,此刻卻冷冷盯著他。
紀春深非常確認,並不識得此人,而這人修為遠在白笠之上,一來便不由分說毀他陣法,斷他去路,卻不知是何緣由,難道是薛湛反悔要拿他?
可那老東西都已經自身難保了,還能記得起他來?
紀春深眯了眯眼,稍稍冷靜了一些。
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不是被囚禁,就是衝他而來。
屋內陣法已毀,能否再行啟用不知道。他目光轉向來人身後。
——反到是那入穀的巨石被一劍劈開,倒是成了一道出路。
紀春深指尖微動,一張符紙無聲無息劃到掌中。
單憑武力和修為,他鬥不過這人,尋常符紙也奈何不得。現在他隻有一張引雷符,雖隻是半成品,威力卻也不可小覷,隻要能拖得此人片刻,他就有機會撤走。
紀春深暗忖,且不管這人有何意圖的,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並指一招,散在四處的指刀紛紛應召而出,隨他手指之向,以來人為眼,釘在他的四周八方,聚成一個陣法。
地麵隱隱有些震動。
紀春深雙指撚符,口中快速念著口訣。
震動愈加激烈,霎時天色驟變,風雲聚湧。
來人並未動作,隻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眼中似有興味
紀春深口訣越念越快,忽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符紙上,向來人方向一擲,喝道“雷降——!”
卻聽靈雀一聲長啼。
一道炸雷,挾著撕裂萬物的悍然力道嘶吼著劈在陣法中!
仿若要擊穿這地脈,崩裂這山河,激得地陷三尺,巨石湮滅——
這一擊簡直非同小可,叫紀春深也有些征然。
不過他立刻就回過神來,在滾滾濃塵中呸了一聲,罵道:“王八蛋,毀我陣法,他娘的滾下地吃土吧!爺不奉陪了!”
他轉身向斷石處奔去,一邊呼哨喚著銅錢。
倏忽間,紀春深深感戰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直衝天靈蓋,正欲回頭——
“啊——!”
腰間驀地被狠狠抽了一記,巨力如驚濤駭浪般將他掀出十丈遠。
瞬間,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腰間傳遍全身,他本能地彎下腰,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他費力地抬起頭,不遠處走來的身影,竟仍是一塵不染,毫無一絲狼狽!
紀春深心下愕然,他不曾指望驚雷殺他,隻盼能傷他一二,拖到他逃出便可,不想這算盤也是落空了。
來人漫步踱至他身前,一指劍氣抽在他小腿上,漠然道:“再說一遍。”
紀春深被抽得額角一跳,正要回嘴,一把利劍逼在他頸喉處。
是那把劈開貽悟穀斷石的劍,此刻正對著他發出嗡嗡劍鳴。
“如果你不會說話,我不介意親自教你。”那人居高臨下,麵無表情道。
紀春深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在這穀中思過,閣下一來便大打出手,毀我陣法,難道也不給個說法?”他直視來人,暗自捏了一個換形術。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紀春深,嘲道:“把自己搞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你思哪門子過?”
紀春深不動聲色,暗自蓄力,最後一把指刀顫動脫出,調轉方向,錚然朝來人頸脈掠來。
那人並未回頭,微微側頸,並指一束,擎住了指刀:“禦物?倒還不算廢物。”
說罷,提劍的手一橫,劍身化作一道厲光,朝他腰際抽來。
“啪!”
那劍抽了個空,隻拍到一條斷掉的桌腿。
紀春深已出現在幾丈之外。
“銅錢!在哪?快走!”
不想下一瞬,那詭譎之人又閃至麵前,一劍將他拍落在地,砸出一個大坑。
紀春深躺在坑裡,緊緊捂住受傷的部位,隻覺得被劍抽過的地方猶如千萬根銳利的針同時刺入,既尖銳又沉悶,既灼熱又冰冷。
他緊咬牙關,努力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瞳孔的血色褪了又漲,漲了又褪,再也爬不起來。
他知道,此人修為高深,他幾進幾出仍是奈他不得,已然無計可施了。
一雙潔淨白靴走到他麵前,他抬頭便對上對劍鋒,感受到淩冽的寒意。
那人道:“把你這邪術解了。”
紀春深愣住,難道這人一見麵招呼不打就把他揍一頓是因為看到他使用了兩儀和合陣的緣故?
他調整呼吸,等待那陣疼痛稍微緩解後,避開長劍坐起來,將合陣的紙人置於左肩引靈符上,雙手結印。
“解!”
他再一抹,那符就消去了。
便見他青灰色的膚色緩緩褪去,瞳色也恢複了正常。
那人見他能夠回複正常,便移開了劍,收入鞘中。“若今後再讓我看見你用這邪法,見一次打一次。”
紀春深簡直覺得他有病,踉蹌著站起身,吹了聲哨,想帶上銅錢借機離開。
那人並未攔他,轉身就走。
“啾——嚶嚶!嚶嚶!”從剛在起就一直不見蹤影的銅錢不知從何處飛來,翩翩然落在那人肩上,發出些不堪入耳的聲音。
“!!”紀春深愣了一刻,直接暴怒,“銅錢!你乾什麼!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回來!”
那人回頭,仿佛瞪了他一眼。
銅錢卻全然不知,窩在那賊人肩頭,擠擠挨挨,好一副不要臉的模樣。
紀春深眼看一人一鳥的親密狀,又想到來人那莫測的修為,忽然間福臨心至,脫口道:“你是林廷宥!”
“不算太蠢。”林廷宥留下一語,人已不見蹤影。
守中院掌事林廷宥,他兩次聽人提到,都猜銅錢有主,原來是真的,難怪總也養不熟。
紀春深有些氣悶,抬手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些。
眼下顧不上了,剛才他啟動兩儀和合陣,靈體出竅,又被揍了一頓,已是氣力不濟,再使不出第二次了。
好在這位林師叔來了一趟,莫名其妙揍了人,臨走卻沒把斷石封上,給他留了個退路。
他看著不遠處坍塌的斷石,一時有些琢磨不透林廷宥的意圖。
無論如何,先出了這鬼地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