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之人。”老婆婆終於開口。
我有些愣神,她是怎麼知道的?
我晃亂的神思終於歸位,“婆婆,原來你會講普通話啊。”
“會講。”
我“噢”了一聲。
那她昨天還劈裡啪啦講一堆我聽不懂的話,還帶個翻譯。
“將死之人的靈魂是透明的,我看得到。”
我“啊”了一聲,“捧了捧場,“好厲害。”
婆婆掃了我和纓纓一眼,低頭像是笑了笑,我沒看分明。
“既然有緣,留下來吃頓飯吧。”
我剛想開口,老婆婆又道,“彆拒絕我了孩子,婆婆老了,想找個說話人都難,既然來了,多待一會吧。”
我看了看纓纓,同她征詢意見,她點了點頭說好。
吃完飯,我同纓纓起身收拾碗筷,被婆婆攔下了,她眼中的平靜忽然開始晃蕩起來,她說,“坐下聽婆婆講個故事,好嗎?”
阿蘅是長雲島神社之女,他們世代供奉信仰著長雲島的神明。阿薏是城裡來的姑娘,讀過很多書,眼睛又圓又亮,腮上總是紅撲撲的。彼時兩人約莫十五六初次見麵,擦身而過,眸光微顫,無甚言語。
一天,阿蘅將阿爹交代的物品送到神廟後,轉身時,瞥到神像後有一隻穿著繡花鞋的腿正晃蕩著。她放下木盒,走近,怒目圓睜,“你怎麼偷吃供品?”
豈料這人抬眼大言不慚道,“神吃了桃子的靈魂,殼子與其壞掉不如被我吃了。”她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啃桃子的嘴卻是不曾停過。
“你你你!”
“我我我!”她略帶調笑的眸子閃著光。
“簡直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怎麼了?”她把桃子核在手裡拋了拋隨手丟在一旁,“我還有更大逆不道的你要不要試試?”
落了灰的石像背後,女孩吻上了另一個女孩的額心。
一個瞪大了雙眼怔愣在原地,一個心滿意足又順走了個蘋果下了山。
所幸神的眼睛不長在背麵。
無人窺見阿蘅內心扭曲滋長的情意。
阿蘅想去島上的書社讀書,她潛意識的想成為她愛的人的模樣。但阿爹不同意,兩人大吵了一架。阿蘅出走,在夜半無人際的礁石上躺著望天邊一輪彎月。
水聲啪打。
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阿蘅察覺到水裡有東西,不知是浪湧還是精怪。
她警惕的站起來雙手環抱著。
一道黑影浮出水麵。
從頭到腳一陣寒意襲來。
正準備驚聲尖叫,卻聽到一道清泠的少女音衝她叫喊道,“喂,要不要下來和我一起遊會?”
心底的畏寒這才褪了下去,心跳比之方才卻是更為洶湧澎湃。
“這片是神的海域,你怎麼能下去遊泳呢?”
“神神神天天都是神,你就這麼喜歡他?”
“楊薏!你在胡亂說些什麼!”
阿薏爬上她站的這塊礁石,渾身都濕透了,水珠沿著衣擺滴落。
她溫熱的吐息愈發的近了。
“不喜歡他的話,喜歡我怎麼樣啊?”
看不清五官的夜晚,她卻看清了自己的心。
十七歲那年,阿蘅遠遠看著洞房花燭夜新娘子甜甜的笑。
喜酒擺了足足百米有餘。
你那麼快樂,卻不是為我。
阿爹愈發的老了,阿蘅接過打理神社的活。
石大哥帶著他媳婦兒來神社取祭神的物什。她二十五六了,圓潤了不少,卻愈發的美了,阿蘅的眼神沒忍住多停留了片刻。
可她的靈魂近乎透明。
阿蘅自小便可以看出將死之人的靈魂。
她上前,忍住慌亂的關心,將手中的物什遞給她丈夫,轉頭看向她的眼,“最近可有什麼不適?”
阿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答,“謝謝蘅妹子關心,活不長了。”
她的眼底圈著一片湖泊,靜靜的,沒有一點波瀾。
過了幾日,剛聽聞她與石大哥和離,片刻阿蘅便在神社門口見著了人。
“有事?”
“我快死了。”
“我知道。”
“我想我死前陪我的人不該是他。”
那該是我嗎?
阿蘅沒有答話,而是在自己房裡多鋪了一床被褥。
阿薏夜半睡不安穩,便下床同阿蘅鑽一個被窩裡頭。
“彆動,暖和。”
“好吧。”
阿薏開始走不動道了,阿蘅擰著眉用毛巾沾了熱水一點一點拭去她臉上的血漬。
她開始求神,可她信仰了二十多年的神根本給不了她任何答案。
兩人至死都不曾說過自己的心意,以朋友相稱相伴餘命。
“愛人楊薏卒。”她在本子上寫了又劃,劃了又寫,最後還是落筆寫下,“摯友楊薏卒。”
婆婆說完,低頭輕歎了口氣。
我忽然有些難過,心頭像堵了一道牆似的悶悶的發疼。
不是誰都有向世俗宣戰的勇氣。
這種難過一直到夜晚躺在床上時才有所消減。纓纓湊過來吻了吻我的眼說彆難過,我們好好的,就是她所期望的。
我說好,偏頭抵上她的鼻尖,輕語,“親親我。”
她帶著滿身的香氣吻了過來。
交吻的間隙,我忽然好難過,淚水浸濕了眼尾,一路滑落至我倆的唇邊。
她吻掉我的眼淚,低著嗓子輕聲說,“彆哭,很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