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纏綿。
我走在江邊聽江水湧動。
不知走了有多久,夜漸深了。我沿江走到了沒有圍欄的地方,大塊大塊的礁石迎著淺浪。
四下無人,涼風拂麵,吹的我的心窩寒意綿綿。
耳邊似有回音:來吧,走向我,我來愛你。
我魔怔了片刻,邁步踩上礁石。
我不知道我來人間這一趟究竟有什麼意義,小時候沒人愛,長大了也學不會愛人。我沒有愛好,沒有愛人,甚至被剝奪了繼續活下去的權力。
我一腳踩空。
沉溺在冰涼的江水中,冰冷一點點蔓延我的心肝脾肺腎。我隻覺得解脫。
我費力睜開眼,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墜落。
鼻腔灌進冰冷的江水,我漸漸喪失了呼吸的能力。
如若這是無間地獄,我也甘願沉淪。
恍惚中看到江心有一圈光亮,我越墜越深,迷迷蒙蒙伸出手欲去抓那一抹光,卻是一場空。
忽然,光亮被打破,有人逆光而來,牽住我手腕,圈住我腰肢,帶我重回人間。
我一路被拖行上岸,嗆了不少水,直咳不止。
片晌,緩過神時,就感覺耳邊一陣聒噪。
身邊隻有一位大叔,滔滔不絕地在給我進行思想教育,我耳朵裡堵著水,隻記住了他說,“姑娘,有個說法,你降生之前早在天堂看過劇本了,你來這一趟,肯定有你覺得值得的地方,彆瞎折騰了,好好兒活。”
末了他說,“我還得回家裡頭給老婆女兒做飯,”他將下水前放在岸上的乾外套披到我身上,“你好好想想我剛剛說的,活著就是勝利,我先走了啊。”
我愣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外套的邊,淚水決堤般奔湧而出,卻連一句謝謝都忘了說。
好久沒有像這樣孩童般哭過了。
我隻覺得委屈,打心底裡覺得委屈。
我搖搖晃晃艱難的站起來,將外套披的更緊了些,抬眼卻忽然找到了在江心看到的光。那是我的天堂。
是一間小店,發著暖黃的光,也是這偏僻地唯一散著光的地方。
我拿起方才拋在江邊的包,邁著艱難的步子走到店前,輕輕扣響了門扉。
良久,門開了,一個紮著臟辮的女孩端著飯盒看著我,她指了指一邊掛著的牌子,
“你好,現在不營業了。”
我看著她飯盒上冒著的熱氣,沒出息的咽了口激增的口水。
她上下打量著我,瞪圓了雙眼,“小姐姐你,剛剛掉江裡了嗎?”
我點點頭。
“你眼圈怎麼這麼紅啊?快進來進來,我們這是攝影店,有乾衣服,你快進來換上。”
“謝謝。”
店鋪入口的通道很窄,兩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
我跟著她走,身上的水滴落在地,似能聽到水滴與地板碰撞的聲音。
女孩朝裡頭喊著,“老大,老大,你快來幫忙。”
裡頭回了她一句,“喊什麼呢,很吵。”
我的腳步霎時間頓住,剛剛生還之際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隻覺得委屈衝上了頭。
特彆不想狼狽的模樣被她看到,我轉身就往出口走。
“這個小姐姐掉江裡了,有沒有能換的衣服…”臟辮女孩邊說邊回頭看我,“哎,哎,你怎麼走了?”
地板是木質的,踩在上麵會發出很大的響聲。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後,我的左手手腕被牽住。
“怎麼了?”聲音很急。
臟辮女孩還不明所以,“老大你衝什麼衝啊,差點把我飯都撞翻了,你慢點走不行嗎,她又不會跑了。”
蘭見纓回頭反駁,“你怎麼知道她不會跑?”然後把我拉到她身前,“為什麼看到我就走?”
我有些訕訕的摸了摸我還在滴水的頭,沒回話。
“你怎麼了?付知薇,說話。”她明顯急了起來。
我死死咬著下唇仍舊不言。
“算了,先跟我去換衣服。”說罷便直直略過臟辮女孩拉著我往裡屋走。
“你們認識啊?”女孩在身後喊著。
“嗯。”
她沒有給我用店裡用於拍照的衣服,而是進到裡屋一個類似於休息室的地方拿了她常穿的衣服給我。
我換好出來,嘴角扯了個不大好看的笑容,“不好意思啊,第二次穿你的衣服了。”
她緊皺著眉,下眼瞼漸漸紅了。
她一把拉過我將我摁在座位上,回頭衝臟辮女孩招呼,“徐子薪,電吹風。”
“哎,好嘞,來了。”
蘭見纓一手挑弄我的濕發,一手拿著電吹風幫我吹頭發。
我心下有些悸動,連忙回身對她說,“我自己來就可以。”
她將我的身子掰回去,輕語,“彆動,我來。”
暖烘烘的風吹的我心窩都暖了起來。
我身上套著她的衣服,帶著濃烈的蘭見纓的味道。暖風烘得那味道直在屋裡竄。吹完頭發,我們兩人的腮頰上都紅撲撲的。
“餓不餓?”她問我。
我點點頭。
她將電腦旁的外賣遞給我。
“不行,你不能把吃的給了我然後自己餓肚子。”
“沒事,我不是很餓,再點一份就好了。”
“我也不是很餓。”我的肚子不合時宜的響了一聲。
蘭見纓輕笑了一聲,“好了,快吃吧。”
“那好吧。”
我坐在她身旁,一邊扒拉著咖喱蛋包飯,一邊看她修圖。
“這家攝影館是你開的呀?”
“嗯。”
“好厲害,怎麼會開一家攝影館呢?我記得你是學物理的。”
她笑了笑,“因為你說過,我拍照還算有點天賦。”她淺淺的笑忽然僵在臉上,“我…”之後便已咳嗽掩飾。
我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噢~”了一聲。
“生意怎麼樣呀?你這麼厲害,應該有很多人吧。”
徐子薪插話,“冷清的要死,這片租金便宜,但沒什麼人。要不是老大一個人另外打兩份工來養著,早倒閉了。”
我“啊”了一聲。轉頭看向蘭見纓。
她偏過頭不讓我看,淡淡說著,“彆可憐我。”
“沒,我心疼你。”
她猛的回頭,與我四目相對,眼中似有半分動容。
但她卻很快收回視線,繼續忙著手上的活。
“老大,那我先下班咯。”徐子薪嘻嘻笑了一聲。
“好。”
“小姐姐拜拜。”
“嗯拜拜。”
我把吃完的外賣丟到垃圾桶裡,重新坐回她身邊。
“你怎麼修圖也跟你吃東西一樣,慢吞吞的。”
她嘴巴張合,說了一句,“你彆看我,就快了。”
“好吧好吧。”我便移開視線拿起桌上的道具看了看。
“蘭見纓,累嗎,一個人打這麼多份工。”
“跟生活死磕的人沒資格說累。”
我拿道具的手頓在空中,心尖也跟著疼了片刻。
胃中忽然絞痛,我捂著肚子極力撇著眉。
蘭見纓察覺到我的不對,連忙扶住我問,“怎麼了?”
拜托拜托,我可不想在她麵前狼狽如斯。
她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胃中一陣翻湧,喉中突聞濃濃的鐵鏽味。一團血猛的衝了上來,根本不顧我緊抿的唇的阻攔,吐了出來。
我不知道蘭見纓現在是什麼表情什麼反應,我不敢想。
眼前有人急急遞了紙巾過來,我接過擦了擦嘴。
一抬眼就看到被我弄臟的桌麵,還有被血濺了滿身的電腦。
我“啊”了一聲,實在是抱歉,“對不起啊,弄臟了你的桌子和電腦。”
我這才慢慢看向她。
蘭見纓皺緊了眉,一臉難以置信,“你在說什麼啊。”
我不解,“啊?”
她扶住我的雙肩,瞪圓了眼,“付知薇,你吐血了啊,吐血啊,你怎麼還在跟我道歉啊。”她低垂下頭,似乎是在懊悔,我看不懂她的情緒。
她抬起頭,眉間擰著,“你是傻子嗎,道什麼歉。”
“對不起啊,我不道就是了。”
“你還…”她咬牙切齒,隨後歎了口氣,“所以,怎麼回事?”
我故作輕鬆,“沒什麼啊,就吐了口血。”
“付知薇。”她是真的生氣了,搭在我肩上的手也跟著緊了緊。
我緊抿著唇偏過頭不去看她,快嘴說著,“我呔了。”
“好好說,說清楚。”
我歎了口氣,隻好一字一頓的說,“我—得—癌—了。”
她卻不言了。
我甚至沒敢看她的表情。
我試探著回頭,薑黃的燈光下,她琥珀色的淺瞳倒影著我乾枯的模樣。她眼裡的不可置信和滿眼的心疼讓我覺得,原來我也是被人寶貝著的。
我本不想哭的,可她卻先落了淚。
我哽咽了,“蘭見纓,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她就這樣一直看著我久久無言,淚水無聲的滑落。
突然間,她一把拉過我將我擁在懷裡,我的心多跳了一拍,卻剛好彌補了我初見她時心臟靜止的那一拍。我在她懷裡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溫度。
在那一瞬,不為人知的委屈,不甘,難過和憤怒噴湧而出,我緊緊回抱住她,淚水打濕了她雪白的脖頸和肩窩。
“一個人對抗它,很辛苦吧?”
我的回答淹沒在我的哭聲裡。
我嘶吼著,哭喊著,直到最後變成無聲的哭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她安撫著摸了摸我的頭,“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她撫摸我額發的手突然止住,“所以你剛剛根本不是掉江裡的,你是想自殺,對嗎?”
我把頭埋在她懷裡,沒出息的點了點頭。
她將我抱的更緊。
風聲越來越小。
啜泣聲時有時無,待我重新冷靜了下來,忽然驚覺和她抱了很久,後知後覺有些臉紅。我試探著掙脫她的懷抱,卻反被抱的更緊,“彆動。”
“怎麼了?”
“我怕一鬆開,就再也握不住你了。”
我來回安撫著她的背,“沒事的纓纓,你看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看看我,我現在好著呢。”
她垂頭看了我一眼,這才解開桎梏。
看著她的臉,我已然醉的不輕。
我撫上她的臉,“我們纓纓真好看。”
她抬手覆上我的手背,歪頭企圖將我刻在她眼裡更甚。
我忽然來了興致,“你來當我的專屬攝影師吧?所有出行費用還有家裡支出我都包了,還給你發工資。”
“嗯?”她挑眉,“你要包養我?”
“你願不願意嘛!”
“我不喜歡吃軟飯。”
我哄著她,“你就為了我嘗試一下,好不好嘛。”
她笑了一聲,“好。”
“你幫我拍照吧,隻給我拍,好不好?”
“好。”
她的眼底是一潭死水,唯有在看著我的時候才水波不寧,泉湧不休。
“我不想治病了,帶我去看海吧。”
“好。”
我像瀕死的魚,找到了我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