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足的摸了摸肚子,我這才反應過來。
“這是你家嗎?”
“嗯。”
“我為什麼會在你這?”
“你喝醉了,外麵太危險,我不知道你住哪,就把你抱回我家了。”
原來昨晚駐唱的歌手真的是她。
我就說嘛,這麼好聽的聲音,此曲隻應天上有。
她吃飯慢吞吞的,我就在一旁看著。
好似回到大二那年,出去約拍吃肉蟹煲那會,我的飯後甜點就是看她慢悠悠的咀嚼。
她吃好了,我同她一起洗了碗。
水流嘩嘩,我問她,“蘭見纓,你多高呀,上一米七了吧?”
“嗯,一米七二。”
“真好,我也想一米七二。”
她忽然認真道,“如果可以,我有的你儘管拿去。”
我張了張嘴沒說話。
洗好碗後,我環顧四周,發現屋裡隻有一間房。“你昨晚睡哪呢?”
“客廳沙發。”
我抬眼,“外邊連暖氣都沒有,你怎麼睡的?”
她不甚在意,“多蓋幾層衣服就好了。”
“你就不能跟我一起睡床嗎?”
肉眼可見的她一頓,眸光微顫。
我繼續念叨著,“多冷啊,”我打量著她,“還好沒凍壞。”
她卻十分異樣,瞳孔顫抖著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然後撂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間”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滿身的酒氣直往天靈蓋衝。我抬起左手聞了聞,又捏起前襟聞了聞,最後踮腳湊到蘭見纓身邊聞了聞,她身上的月桂香濃烈甚過我的酒氣。
她乖乖站著任我擺弄,我說,“把你身上的氣味分我點好不好?我這渾身酒氣的怎麼出門呀?”
“氣味分你?”她歪頭疑惑,思索片刻便把我往浴室的方向推去。“好說,你也用那款沐浴露洗就好。”
原來她是真的很認真的在思考怎麼把她身上的氣味分給我這個問題。
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我被推到浴室裡,蘭見纓側手拍開了燈。“等著,我去給你拿衣服。”
我等在原地。看著她拿了件寬大的灰色衛衣和黑色的喇叭褲過來塞到我手裡。嗯,這風格很蘭見纓。
她偏過頭紅著臉說,“至於內衣,如果你想要的話,有我穿過...”
“不!”我的臉上瞬間燃了一場大火,“不用了,咳咳。”
浴室裡氤氳著白色的水汽,我擠了一泵蘭見纓常用的沐浴露,往身上擦抹著,暖氣曖昧著月桂香在室內環繞久久不散,我嗅了嗅自己的手肘,像趴在她的肩窩細嗅芬芳。
換好衣服打開浴室門,蘭見纓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許是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與我四目相對。衣服過寬,我身子歪斜著,衣服也跟著歪斜著,露出大片被水汽醺紅的鎖骨,許是因為這個,她的目光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抖。
我把換出來的衣服抱在懷裡,“有袋子嗎?我裝回家洗。”
“袋子沒有,留在這洗吧,下次我再拿給你,好嗎?”
我溺身在她冷冽的音調裡,早不知所向。
我餘光中便是兩個折疊的紙袋,整個人卻如木偶般傻愣愣說了句,“好。”
鈴聲響起,蘭見纓從兜裡掏出手機接聽。
我在疊衣服,隻隱隱約約聽到“醫院”“情況”“手術”幾個字眼。蘭見纓的神色淡淡。
她掛了電話,自顧自的往包裡收東西。收好之後轉身看到我有一瞬的凝滯,似是不知如何安置我這個外客。
“是怎麼了?”
“奶奶要手術。”
“我跟你去吧,說不準還能幫個忙什麼的。”
“好。”
話畢便開門下樓打車走人。
我陪她等在手術室外。
她神色略有些不安,我見狀把手搭到她的手背上,“沒事,彆擔心。”卻朦朦朧看到她眼底的冰川化開了。她的身體逐漸僵直,眼中眸光亂顫。
我這手搭也不是,收也不是,便就這麼僵在她手背上。來自蘭見纓的溫度源源不斷從手心傳來。
手術室的燈亮了很久,在我眨眼的一瞬忽地滅了。
蘭見纓走近。
我站在她身後,聽到了“搶救無效。”那一瞬,我的大腦宕了機,隻剩一片空白。
我瞪大了雙眼,實在無法突然直麵一個生命的離去。
可蘭見纓不同,她隻是淡然的簽了字,默默的聯係殯儀館處理後事。
她好酷,但我好想知道,這份淡然裡是掩麵悲傷還是真的無所謂。我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跟她輾轉了大半天,大概把老人家的後事都交代清楚了。
站在路邊,她偏頭點燃了唇間的煙,白色的煙霧在唇邊盛放。
我試探著開口,“纓纓,你沒事吧?”
她夾著煙的手一頓,眼中空空無物。
我把手放到她麵前擺了擺,“怎麼了?”
她卻一把抓住我細瘦的手腕,“你剛才叫我什麼?”
我吃痛,輕呼了一聲,“纓纓啊,”
“嘶——疼。”
“這樣叫,可以嗎?”
她見我吃痛,這才鬆開我的手說了聲抱歉。我看到她喉間上下一動,說了句,“可以。”末了又補了句,“我沒事。”
她又吸了口煙,抬頭呼出。
她咬了咬下唇,佯裝無謂的開口,“付知薇,你會覺得我可怕嗎?親人死了還這麼無動於衷。”
我說,“不會啊,我爸死前我就天天盼他死,那我豈不是更可怕。”
“你爸對你不好嗎?”
“其實還行,他給我錢。”
她輕聲笑了笑,“小沒良心的。”
我用手戳了戳她的臉,“你也好不到哪去呀,小沒良心的。”
纓纓掐滅了指尖的煙,隨手丟進垃圾桶。然後背身走了。
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問了一句,“你去哪?”
她沒有回頭,而是擺了擺手,“當然是去給那個死人掙買墓地的錢咯。”
“等等!”
她果然頓住了腳。纓纓回身,一臉茫然的看著我,“怎麼了?”
我忽然有些臉紅,“你的微信,還在用吧?”
她“嗯”了一聲,像是被惡劣的挑逗心迷住了眼,她屈身朝我湊近,“你是要跟我聊天嗎?”
“我,”我一時語塞,腦子轉了三轉才想起,“我衣服還在你那,洗好了告訴我一聲,我來拿。”
她勾唇一笑,“好。”隨即消失在人海。
她笑起來真好看,我不自覺在路邊站了好久。
天亮了又暗,月時圓時缺。
我坐在落地窗前看了三天。
胃裡時時絞痛,天翻地覆浪潮洶湧。我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毛毯上蜷縮著,骨頭瘦凸的嚇人。
眼前的世界時而清晰時而朦朧,喉間如同堵上了尖利的砂石般難以開口。
手機落在不遠處,鈴聲響起,我極力伸出手,卻怎麼也夠不到。
痛。
好痛。
如同鈍刀插入肺腑,一點一點磨掉我的血肉。
我伴著手機鈴聲低吼著,嘶啞的嗓音如同瀕死的烏鴉,喊破了嗓咳出血來也叫不醒天邊一輪昏白的月。
終於,待那股痛勁兒過了,我才一點一點爬過去拿起手機。
原是騷擾電話。我不禁氣笑了,竟真以為會有人來關心自己。
胃中翻湧,我在一旁的台子上倒了杯酒,和著唇邊的血一起下肚。
來啊,不就是死嗎,你看我怕你嗎。
今夜是月圓夜,團圓的好日子,我一個人和我身體裡數以千計的癌細胞共團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