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後,分彆的前一刻,我回身,“修好了要第一時間發給我哦蘭大攝影師。”
她又笑了,這次不是稍縱即逝,而是真心實意的笑了很久,“把我誇上天了下回可拍不出這麼好的片了哦。”
我湊上去掐她,“我才不信,你這麼厲害,便該一直這麼厲害下去。”
她吃痛一呼,叫了我的名字。“付知薇,你下手真夠狠的。”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她似乎也反應過來,我看到了她眼裡的無措。
這一刻,我感覺到我們的心跳在共振。
“修好片記得發給我哦。”
“好。”她沒有再看我。
臨走時我突然想問,“你打算給這組照片取什麼名呀?”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快上樓吧。”
我朝她比了個心,“那我走啦。”
她笑了笑,“好。”
收到照片後,我百思不得其解。
這樣一組頹廢灰暗的照片,她竟擬以《晴野》這樣富有生機的名字。
後來的後來,我問她,為什麼第一組照片取這個名呀?
她說,因為你是我貧瘠土地上唯一一朵迎春而放的玫瑰。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有些臉紅。
我調笑說,“原來你從那時候就開始想泡我了。”
纓纓搖了搖頭,“是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該是我的。”
她是怎麼做到麵無表情的說情話的!!
我輕輕錘了她一拳,湊到她身邊,“你入學那天?”
她又搖了搖頭,“很久以前,你問過我,我們是不是見過,我說或許吧,但事實上,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見過。”
纓纓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女孩放學回到家,等待她的不是香噴噴的飯菜,而是父親的拳頭。
母親替她擋下了一拳又一拳。怒罵聲,嘶吼聲,咒罵聲悉數灌入女孩耳朵。女孩緊緊握著書包帶一步步退到門邊。她看到媽媽蜷縮在地上,臉上身上都是血痕和淤青,在父親錘打的間隙,她撕心裂肺的喊著:“跑!”
女孩聞聲打開門心驚膽戰的跑,一直跑,瘋了似的跑,直到消失在夜色裡。
她跑到離家幾條街外的藍花楹樹下。路過的人很多,他們大多打扮精致,穿著講究,但都沒有給過她一個眼神。
夜漸深了。
她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餘光中多了一雙黑色漆麵小皮鞋。
她抬眼,從手肘裡露出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睛。
是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孩,約莫大個三兩歲。
那個姐姐問她,“你怎麼不回家?”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姐姐在她身邊坐下,“我也不想回家。”
“為什麼?”女孩問。
姐姐說,“因為我媽不要我,我爸天天跟不同的女人廝混,我沒有家了。”
她看上去並不悲傷,似乎還很明快,她接著說,“好在我有錢,我有很多很多錢。你也不想回家嗎?”
女孩點點頭。
“那你願意跟我去我住的公寓裡嗎?外麵夜深了,不安全。”
鬼使神差的,
“好。”
“你叫什麼名字呀?”
“蘭見纓。”
“我叫付知薇。”
她一直都記得,是我忘了。
然後她一路踩著我的腳步走,跳級考上我在的高中、大學。
我一直存在於她的世界裡,而她隻是於我而言的過客。
蝴蝶振翅,幾年後方覺大風刮的狠。
“所以你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我?”
纓纓摸了摸我的頭說對。她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說,“那天洗澡的時候你看到了我身上所有的傷口,你是除了媽媽以外唯一一個看到我傷口會皺眉說心疼我的人。”
“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讓我知道,你是傻子嗎蘭見纓。”
她笑了笑說,“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我心疼的要命,“現在都過去多久了!”
她把我擁入懷中,安撫似的拍我的背,“現在這樣,就夠了。”
我抬眼看她,淚水浸濕了眼尾。“那以後呢?我很快就會…”
她打斷我,朝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說這個乖乖,會好起來的,都會好的。”
我努力扯了一個很難看的笑。
可是,好不了了啊。
我確診了胃癌,晚期。
我承認我太自私,明明深陷泥潭卻還要和她共沉淪。
可我再聯係她的最初,從沒想過,她會成為我殘存於世的羈絆。
我本可以慷慨赴死的,這世上本沒有我所留戀的。可現在一想到我的纓纓還在世上,怎麼辦,有點舍不得了呢。
月餘前。時隔多年的再相逢。
寒意來的洶湧。
我拿著報告單在寒風中蕭瑟。
拿到結果的時候,沒有過分的大悲,我隻覺連風都靜止了,整個人呆滯的領完報告,走出診室,走出醫院。一個人呆呆的打了輛車,在風中搖搖晃晃。
我低頭,看著單子上的診斷證明,一字一字拚起來的話語看得我眼睛發酸。相比起來,我覺得就連十二月的風都暖和了許多。
車還未到。
空中忽然飄零零落下潔白之物。
我抬眼一望,下雪了啊。
我伸出手,零零落落的雪花落在我掌心。
往日初雪,我都將其劃為驚喜降臨的前兆。
大前年初雪,我媽沒了。
前年初雪,我的畫展被對家大鬨了一場。
去年初雪,我爸也沒了,不過還好,給我留了一大筆遺產。
今年又會是什麼驚喜呢?
哈哈哈哈就是這張胃癌報告吧。
我將伸出的掌心收回,和著雪將報告單揉作一團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有人經過,一陣月桂香鋪天蓋地將我籠罩。她擦身而過,發絲在空中飄著。
她走的很急,很快就隻剩一個雪中的殘影。
偏偏相觸片刻,氣味不會騙人。
我怔愣在原地,直到司機打我電話,這才反應過來。
我坐在車廂裡望窗外雪花肆意,燈火流連。
那是蘭見纓,一定是她。
一些曖昧不清的回憶在此刻張牙舞爪,讓人不得不去看。
我記得她摁下快門那一瞬心有成竹的自信模樣,也記得她被我調戲後閉唇側開臉的害羞死樣。
我突然想好好看看她的臉,就一次,一次就好。
回到家,我癱軟在軟座裡。
一時不知道自己患病的消息該告訴誰。
爸媽都死了,初高中大學基本都是階段式友誼,早就沒了聯係,好閨蜜安安也在兩年前就結婚領了證,全家移居美國,每天念叨的不是老公就是孩子,我受不了,跟她淡了聯係。
思來想去,竟找不到一人互訴衷腸。
燈火萬千,竟無一盞是歸處。
我輕笑了一聲。
我付知薇渾渾噩噩活到今天,是該結束了。
我打了車去小酒館,打算用酒精麻痹神經。
吐息越來越渾熱,我的腮上頰上彌漫著緋色。腦袋渾渾然不知所以。我的眼睛也變得渾濁起來,看什麼都不分明。
我應是醉了,竟將幾桌開外正在唱曲兒的駐唱歌手看成了蘭見纓。
她的聲音好好聽啊,就好像涓涓流淌的泉水,清冽而甘甜。低沉下來又像冰島黑沙灘的冰石,不論太陽如何熱烈,都一成不變。
真的好像。
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我好像…要失去意識了。
迷迷蒙蒙睜開眼。拉了簾子,室內昏黃一片。
我撐著床坐起來,四周的擺設用具十分陌生。
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隻有床和衣櫃兩件家具,角落還放著一把吉他。
我下了床打開房門,走到客廳,屋子很小,麻雀肚差不多,但五臟都齊全。
廚房有人影。
我走近,許是腳步聲被她聽見,她沒有回身,淡淡問了句,“醒了?”
我卻像被美杜莎迷了眼的石像怔愣在原地。
“嗯。”
又搗鼓了一會,她才洗手轉身。
她轉過來的那一秒,春花秋月冬雪夏陽也不過如此。
她還是她,烏黑的發,殷紅的唇,隻不過挑染的那兩簇發變成了淡紫色。
“坐下吧,準備開飯。”
我怔愣楞的按照她的指示坐下,眼睛卻不離開她半寸。
她把煮好的麵端到我麵前,“快吃吧,總看著我乾嘛。”
我對上她的眼,澄澈明亮。
“蘭見纓。”
她歪頭一笑,“嗯?”
我眼淚都快溢出眼角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啊我的專屬模特。”
她似乎比以前開朗了一些。
我餓的肚子哇哇叫,隻好先解決掉蘭見纓給我做的愛心麵。
她的手藝真好,連一碗清水麵都做的那麼好吃,也有可能是我太餓,但這還是我第一次吃麵連湯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