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做夢。
但聽說緣分未儘,會用夢來還時,我忽然覺得,
做夢也還不錯。
可月夜空空,我一夜安睡,無夢。
討厭抽煙的人,但如果是我的纓纓,那權當沒說。
她抽煙的樣子真好看。
從煙盒裡挑出一支煙夾在唇間,略微偏頭,她手掩著火點燃唇間的煙。然後猛吸一口抬頭,將包裹在周身的落寞與落差悉數緩緩吐出。
我學著她的模樣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嗆得差點把肺都咳出來。
纓纓把煙夾在指尖,朝我走來。她輕輕拍著我的背,一遍遍來回安撫。
待我緩過神,"想抽煙?",她問。
我乖乖點頭,"嗯,想。"
她摸了摸我的頭,就像安撫一隻受傷的小貓。剛好我很吃這一套。
她將指尖的煙靠近唇邊深吸了一口,卻沒有吐出來,而是突然向我靠近,左手扶住我的腰迫使我也朝她靠的更近,兩瓣冷冰突襲我溫熱的唇,我兩眼瞪的老大了。我看到白霧在我們交吻的間隙盛放。煙味兒直衝我的天靈蓋。我的纓纓也太會撩了。我獎勵她一個額頭吻,像蓋章那樣頗有宣示主權的意味,這個人是我的。
每天賴床的時候我都會想,好想在纓纓懷裡待到地老天荒,但好可惜,我做不到。
第一次見到蘭見纓,是在新生入學我們社團招新那會。我比她大一屆,我大二,她大一。
那天校道上擠滿了人,有剛入學的,有向學妹獻殷勤的笑臉男,校道兩邊還有各種瘋狂宣傳的社團。很不幸,本社恐人被社長親自點名要來這招人。
我百無聊賴的揮著宣傳本,“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風裡雨裡,攝影社等你。”
好奇湊上來的人倒是不少,但大半天下來,真正記錄在冊想入社的卻沒幾個。
炎炎烈日,雖有棚子擋著,但還是很熱啊啊啊啊。
我最最最討厭太陽,每每在太陽底下照著就像失了魂智一樣,沒意思。
我坐在椅子上喝水,斜瞥的眼掃到了一個黑衣黑褲的酷學妹,她是不知道黑色吸熱嗎,這麼熱的天還穿成這樣。我來了興致,端正坐好,極其大膽的直勾勾的盯著人家。
她背著一把吉他,拖著個行李箱,微卷的發挑染了兩邊霧靄藍色的掛耳染,銀色的耳釘在陽光下發著細閃。她皮膚冷白,眼尾微垂,看上去冷淡的不行。
她一路直視前方,無視了好幾個舔著臉追上去的笑臉男,麵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我就這麼直白的盯著她,從校道那一端到我們棚子附近。
終於,我直白的視線被發現,那人略微偏頭,卻在看到我時猛然頓住,連腳步都停了。
我朝她疑惑的撇了撇眉,她這反應,好似我們之前見過一樣,不過或許呢,誰知道呢。
但我的心還是猛的一滯,隻因她實在是太好看,且氣質風格酷的要命。
我看到她眸光微顫,微微張著嘴。但很快這些反應儘數消失,她垂下眼,直直朝我們的棚子走來。
“學妹好啊,了解一下我們攝影社嗎?。”陳正立刻站起來迎人,女孩隻是朝他點了一下頭,沒有過多理會,而是直直的盯著我。
眼睛和記憶會騙人,但氣味不會。
我們應是見過的。
我笑說,“看你背個吉他,還以為你會想要去音樂社呢。”
“學姐一直看著我,我不過來看看不大好吧?”好冰冷低沉的嗓子,賊他媽戳我。
被戳穿了,我也不惱,“那…”我還在思索,她卻直接問道,“資料填哪?我報名。”
“啊…”我有些懵,真是個爽快的小孩。
我看著她在報名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蘭見纓,應用物理學專業。
後來她麵試通過,進了我們社攝影部。我在模特部。
餘筱偷偷告訴我,麵試的時候蘭見纓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我當她的專屬模特。
我有些臉紅,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因為蘭見纓。
後來稍微熟絡一些之後,我撐著腦袋歪頭問她,“為什麼選我?”
她正低頭一張張翻看成片,麵上沒有任何起伏,她很直接,甚至沒有多餘的話,“你好看。”
天昏昏沉沉,將暗未暗。
簾子隙縫透著微光。
光很微弱,我卻覺得刺眼。
我窩在被子裡不願動彈,於是轉身往纓纓懷裡蹭。她被我的動靜鬨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伸手把我往她懷裡攏。
“怎麼了?”她剛醒時微啞的嗓音實在是太性感,我忽然滿身燥熱。
我捂著雙眼在她懷裡直搖頭,像個撥浪鼓似的,“窗簾透光,睡不著。”我說。
她聞言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安撫小貓似的,然後起身將簾子拉了個嚴實。
我很喜歡在傍晚睡覺,閉眼時窗外斜陽微照,睜眼時已是雲疏月淺夜。
落差感與滿足感相依相生。
纓纓重新鑽回被窩,一把將我攏入她懷裡,“乖,再睡會。”
她嗓音低的誘人,不,誘我。
我抬頭親了親她的喉間,她的喉頭上下一動,鼻息濃重。她用手掐著我的脖子迫使我抬頭與她平視,她湊近,在我唇邊說話,“還想睡嗎?”屬於蘭見纓的香氣瞬間席卷我整個宇宙。
她眼尾微垂,眼中多了幾分隱忍的□□。
我有些失智,磕磕絆絆說了一句,“想。”
她鬆開了掐著我脖子的手,轉身拉上被子躺好,“想就彆惹火。”
不惹就不惹。
我朝她的背影躺好,一點一點悄無聲息的挪過去,然後從背後環住她的腰。
靠在纓纓的背上,我睡的很好。我做了個夢,夢到我們第一次約拍,她在查看相片,我從背後用手遮住她的眼,“猜猜我是誰?”
她把我的手移到唇邊親了親,“付知薇。”
我轉到她麵前扭頭道,“不對哦。”
“嗯?”
我湊到她跟前,笑眼彎彎,“我是蘭見纓的寶貝。”
“嗯。”她忽然將我拉入她懷中,俯身一吻。
我的全世界吻了上來。
相機滾落在地,沒有人理會。
我們在池塘邊的樹叢裡翻雲覆雨無媒苟合相交甚歡。
而事實上的第一次約拍,我很緊張,緊張的要命。
倒不是說擔心拍不出片,畢竟我拍過很多組照片,經驗還算得上豐富。緊張,是因著那個攝影師是蘭見纓,我但凡多看一眼都心火燒的蘭見纓。
服裝和假發餘筱前一天就拿給我了,是一套前麵及膝後邊落地的純白色公主裙,假發是及腰的淺金色卷發。我在宿舍換好,就看到蘭見纓發來的消息。
“樓下等你。”
她好酷,連文字都這麼酷。
我屁顛屁顛拿上包下了樓,她側身站在玉蘭花樹下,冷漠疏離,與一旁校道的熱鬨割裂開來。
這次拍攝指不定要花大半天,第一次要和她長時間相處,說實話,我挺忐忑,因為她看上去真的很冷淡,不大好相處。
“hi.”我在她跟前停住腳步。
她低頭看我,眸色很淺,但沒有光亮,像一顆暗淡無光的小行星。
“走吧。”
“嗯。”我跟在她身後踩著她的腳印走。
我用手指卷著淺金色的假發,“我們去哪拍?”
“西郊的歐洲風情小鎮。”她的嗓音也冷冷的,在這秋末的涼風中打著轉兒消失在天際。
我“噢”了一聲,再低頭看看我的假發和裙子,“要拍歐洲宮廷風嗎?”
她遲疑了片刻才答道,“差不多。”
她遲疑的那片刻又在想什麼呢?我抬眼望天,烏雲懶散的排布著,光有些暗。
我踏了幾步跟上她,看著她鋒利的側臉有一瞬的失語。呆滯片刻後才想起未說的話語。“今天光好像有點不大行。”
她順著我的話語抬眼一望,淡淡說了句,“剛好。”
我挑了挑眉沒說話,畢竟玩藝術的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
等車的時候我左看看右瞅瞅,“就我倆嗎?不帶個助理?”
車到了,她一邊紳士的打開車門示意我先進去,一邊說著,“不需要。”
車廂裡皮革味摻雜著劣質香水的味兒,聞著很難受。
蘭見纓看了一眼我緊皺的鼻頭,打開了她那邊的窗。
風吹啊吹,把她身上新洗浴過的花木香都往我這趕。
我一直覺得聞彆人身上的味道是一件很曖昧的事情,於是我臉紅了。
她突然看向我,被注視的那一刻,我心都顫了一下。她用拇指抵住我的下巴,食指一挑,我的頭被迫轉動。她連指尖都帶著淡淡的月桂香。
“怎麼了?”
“你腮紅是不是打重了?”
“我沒打腮…”我總不能說是它自己紅成這樣的吧?於是我從包裡拿出粉餅,裝模作樣的對著鏡子照了照,“對對對,是打重了,我撲點粉就好。”
鏡子裡我的腮頰紅的跟狒狒的屁股一樣。
路程很遠,劣質的香水味讓我頭疼。
再醒來時,我迷迷糊糊睜開眼,車子已經停下,司機不在座位上,我的頭也不在座椅上,而是倒在了蘭見纓的肩窩,我瞬間清醒,抬起頭來坐直連聲說不好意思。
她說沒事,下車吧。
司機背身在車外抽煙。聽見動靜,他回過身,朝蘭見纓問,“醒了?”
“嗯。”
好生奇怪,睡著的明明是我,卻要問她醒了沒。
我看向她,“是因為我在睡覺所以你才讓司機停在原地延長行程時間的嗎?”
“嗯。”
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如果我睡個大半天怎麼辦?”
“等你。”
我瞬間語塞,心頭湧入暖流。
看上去冷冷的,其實心比誰都細。
好可愛的蘭見纓。
我抬頭掃了一眼,不自覺愣住了。
這個所謂的歐洲風情小鎮已經破落了,成了無人問津的爛尾地。
“真的沒找錯地方嗎?我們是不是被名字騙了啊?”
蘭見纓走在前頭,腳步不曾有過一刻的遲疑。“沒找錯,跟上。”
地上積了不少殘缺的石塊,路並不好走。
蘭見纓慢下腳步,朝我遞了遞她的手臂,“扶著我吧,你穿著高跟鞋不好走。”
我看著她藕斷似的白淨的小臂,真的,可以嗎。
我小心翼翼的搭上她的手,提了提我後邊的裙擺。
她讓我覺得我真他媽像個公主,然後她是公主身邊那個冷麵騎士。
她好像很熟路,雖然走的彎彎繞繞但目的性很強,她知道該去哪。
“你以前來過這嗎?”
“嗯。我住這附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一個人來這邊。”
原來是承載壞心情的秘密基地啊。
突然有點莫名的欣喜。
這是一個廢棄的教堂。
蘭見纓給出了第一個指示,“把灰擦到裙子上,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我張開雙臂,“幫我。”
顯然沒料到我回這麼說,她挑了挑眉遲疑片刻,臉上一紅,“好。”
她好可愛啊,怎麼一逗臉就紅。
她雙手捧著地上積的灰一點一點往我裙子上撒,從腰到胸到肩再到眼下的臉。
撒完後迅速轉頭,“好了。”
她害羞了,但臉上還是那副死樣。
她讓我靠著破敗的十字架自由發揮,然後自己扛著相機各種找角度。
我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衝她喊到,“就這麼信任我?”
她終於笑了,雖然那笑容淺淺的,一閃而過,她說,“對啊——”她故意拉長尾調,顯得俏皮又曖昧。“儘量讓眼裡沒光,我想要悲憫又無力的眼神。”
我點點頭,按我理解的意思去擺造型和眼神。
快門聲一陣接一陣在破敗的教堂裡回音。
拍了大概六十張,她說休息會兒。
我湊到她跟前和她一起查看相片。不得不說,她真是個天才,特彆是特寫,很會挑細節,她放大了我眼裡那點微乎其微的蒼涼。和再簡單不過的背景融在一起,拍出了亡國破落公主的感覺。
蘭見纓忽然扭頭朝禮堂外看去,我順著她的視線,“出太陽了啊。”
已是傍晚,烏雲慢慢散去,夕陽微照。
她扛起設備和包,言簡意賅,“走。”
我乖乖跟上。
她讓我站在陽光的分界線上。
我被夕陽割裂,一半光亮一半陰暗。
“看我。”
我看向她的鏡頭,在這殘舊的世界裡找到了一絲慰藉。
她隻拍了一張就點開成片。拜托,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可迷死我了。
我湊上去,不禁微張著嘴感歎。
一邊是太陽下琥珀色的淺瞳,一邊是陰影中深黑色的深淵。
有一種撕裂的美感。
我一向認為我長得比較陽光,往常社員給我拍的照片都是元氣滿滿,明媚張揚的。
但蘭見纓不同,她看出了我明媚下的憂傷,深挖我眼中長存的那一點稍不留神就不會注意的悲傷,蒼涼,壓抑,扭曲,不甘和韌勁。
我能感覺到,我們是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