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小石路徑，一條蔥籠的小林子，繞過茶室……

守水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走在少主的庭院裡，會生出少主院落實在是太大了的煩悶。

匆匆趕到了門口，卻隻看到一位婦人。

約莫二十五六歲，麵容嬌好，一身霞襖百褶裙，不華貴也不樸素，處處透著合宜的淡雅。

“就是你嗎？”

回話的表情如沐春風。

“是，解空讓我來的，這是手函。”

解空是霜重寺那位老者的名字，確認信函後，守水蘇放下心，繼續又問，

“你……懂醫？”

“略懂。”

但這次守水蘇卻不怎麼相信她的話，自己也是守族人，雖然不像大哥那樣技術高超，但醫者的屬性她還是能辯論出來的。

門口這位求見的女人，毫無醫藥之息。

更不要說，她可是來治療那位讓守族藥長都手足失措的少主。

但，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你……能救霄？”

“對，隻有我能救明瀾王。”

聽到這個稱謂，守水蘇皺起眉頭，退後兩步，繼而朝她搖頭，

“抱歉。”

她用眼神示意兩邊的門童送客，自己轉身準備回去。

但背後傳來的一句話，又讓她頓住腳步，

“再拖下去，他會死的。”

“你不是說，他是明瀾王嗎？既然是明瀾王，死一下又有什麼有關係？”守水蘇冷笑的回道，但下一刻，她卻馬上被這個叫彌影的女人給噎住了，

“可是，你不是一直認定，他不是明瀾王嗎？如果是那樣的話，一次死就沒了。”

守水蘇完全無法反駁。

她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再度認認真真的打量她。

雖然是一身常見的霞襖百褶裙，但仔細看，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流霞紋路，那上麵的圖案，與其說是流霞，不如說，是某種文字。

她完全不認得。

“你是誰？”

此刻，守水蘇才想起要問這個一開始就要知道的事。

“我是彌影，創造明瀾王的締者。”

這，聽起來已經是完全的胡話了。

守水蘇再度轉身，這次打定主意不再理會。

“你在霜重寺擊碎的那個星盤是明瀾王的，幸好隻是一個影印品，但僅是這樣，也足夠讓他遭這一場災了。”

守水蘇瞪大眼睛，再度緩緩的轉過身子。

在原界，這是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事，更不要說，當日的消息，她在離開霜重寺後就封鎖了。

“相信我吧，守水蘇。”

深深呼吸後，水守蘇決定，相信她一次。

因為最近一整年來，擱在霄身上發生的事，已經無法用常理來說服自己了。

而最重要的是，她看出來，大哥，爺爺，也全部都沒有辦法了。

原界醫術最厲害的蒼族藥長和藥師爺都沒有辦法，就連霜重寺那位護境者，都沒有任何方子，卻又說，會有人，來這裡救他……

如果這是最後的方法，她如何能拒絕？

“你確定能醫好霄？”

“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可以醫治明瀾王。”

“但是，我不認為霄就是明瀾王。”

在帶領自稱彌影的婦人進入少主院落時，她仍是很堅持這點。

對此，彌影笑而不答。

.

兩邊的走廊牆上插著鬆香，一路過去，有幽香跟隨。

跟著守水蘇進來的時候，隱隱約約，能看到不少兵丁把守。

是守衛森嚴的地方。

還是說，因為現在是特殊時期？

彌影相信是後者。

.

入屋後，和守雲苓略微交談。

爾後，彌影望著床榻上閉眼的男人，終於輕歎一聲，握過了他的手，滿是慈愛和不舍。

“好久不見了。”

她看起來仿佛一個母親。

明明是和床榻上的青年相較，也隻是略大一些的模樣。

“你也差不多該醒了吧，明瀾王莫貴霄。”

守水蘇在邊上寸步不離的的盯著，在聽到這最後一句連名帶姓的稱謂後，忍不住一般的皺起了眉頭。

她的不悅，彌影自然看在眼裡。

於是轉過臉，用笑容朝她略微點頭。

於是隻能強壓下心頭的不快。

宇曉被蒼季鴻連哄帶騙的拎走了，但守雲苓和她一樣，堅持要守在這裡以防不測。

他不知道，

一直沒有動的莫貴霄，意識從剛剛有人撫過他的手心開始，就慢慢開始蘇醒了。

“霄不是明瀾王。”

莫貴霄甚至聽到了耳邊的聲音，同時還能分辨出，那是守水蘇。

對這個不時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守府二小姐，他自然是很熟悉的。

她在六歲的時候就來到自己身邊了。

那之前，雖然和守雲苓是兄妹，但他對這個守府的二小姐，毫無印象。

對她的記憶，全部都是從他十二歲才開始的。

“醒來吧，霄。”

“若再不醒，羽華就危險了。”

一瞬間打了個激靈，仿佛潛伏在海底的意識，現在卻要猛然的一躍而出。

守水蘇整個人一僵，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

因為，總是閉著眼睛的他，此刻，竟然困難卻真實的睜開了眼。

“果然，你啊，隻會對這個名字有反應。”彌影苦笑的鬆開手心，改為拍過手背。

守雲苓更是呆住了。

眼前的婦人，根本就沒有用什麼藥，僅僅是過來握過了他的手心。

邊上，守水蘇咬緊唇，最後還是出聲，

“太好了，霄。”

至少這句話，也確實是她真實的心情。

相信沒有任何人會比她更希望霄醒過來的。

“……水蘇？”

那一刻，莫貴霄又想閉眼睛了，若不是從彌影剛剛聽到的那個名字，他甚至想要關閉掉所有意識。

至於傷，

在彌影出現之後，他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事了。

現在麻煩的，是自己的處境……

被光之繭吞噬之後，那些不屬於少主霄的記憶越來越多了。

他甚至發現，原本理所當然屬於自己的記憶，現在反而像裹了一層紗霧，十分的模糊。

對守水蘇的記憶本來有很多，但現在卻開始越淡，如果往前追，就會發現，在十二歲之前的一切，全部都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那之前，果然還是因為明瀾王沒有蘇醒的關係。

現在這個少主的身份於自己來說，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但是，王者職業操守，讓他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接下來……

“少主，你怎麼樣了？”

守雲苓也過來了。

他輕點了一下頭，即使不用看，也能知道這位守族的藥長必是一臉關切和連日來的疲憊。

雲苓是位儘職忠心的藥長，反觀自己倒是配不上這樣好的輔佐了……

他甚至想不起來，初次見到守雲苓的那些事了。

不，不僅僅是他，還有守水蘇。

記憶中一直告訴自己守水蘇是個特殊，是個例外。

因為她是境師，卻是唯一一個可以接近自己的境師。

那一年，守水蘇才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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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空氣潮濕得近乎要下夜雨，所以莫貴霄提前出門了。

“……因為說很想見少主一麵，所以就先帶過來了。”

在點起鬆香燈的走廊上，他被守雲苓叫住了，同時聽到了一頓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

“她就是守水蘇，擁有境師星盤。”

隻在守雲苓腰部位置的女娃娃，一臉尚小卻看得出日後會是極標致的麵容。

在盯住自己的時候，翡翠色的瞳孔裡，有掩飾不住的好奇，一副想要多說話的模樣。

但莫貴霄隻是點了一下頭，就準備出門。

看他一身夜行衣，便知道有任務，所以守雲苓完全沒有讓他再留下來的意思，但他身邊的小妹可不清楚，所以仍舊說出想讓他停下來的話，

“少主這麼晚還要出門？明天不行嗎？”

“不行。”

彼時，對她的印象僅是聲音和人一樣都很漂亮，但，也僅此而已。

對於十二歲的自己而言，六歲完全就是個純粹的孩子，哪怕她眼中的傾慕清晰可見，莫貴霄也隻當沒聽見，

“我有任務。”

“那，少主是要去往哪裡？”

“霜重寺。”

“……呃，非得今晚不可嗎？”

因為被守水蘇硬拉了一下，守雲苓隻得趕緊接過話，於是語氣就顯得有些不自然。

莫貴霄看過他一眼，

“這是最後一項任務了。”

聽到最後一項任務這個詞，他愣了一下，

“莫非，找到那個人了？”

“嗯。”

聞言，守雲苓的臉上顯出大為放鬆的表情，示意般的摟過身邊的守水蘇，語氣也輕鬆起來，

“那我們等你回府。”

再度掠過邊上的女孩一眼，莫貴霄禮貌性的應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踏入夜色。

“大哥，他就是未來的明王霄？”

“對，現在親眼見到了，可還滿意？”

守水蘇雖然還隻是個孩子，但心智遠比同齡的女生要成熟，平常也不像個六歲的娃娃，那張未長開的麵容，表情總是淡淡的，但此刻聽到大哥那略帶揶揄的語氣，仍是有些不爭氣的紅了。

“嗯，還好。”

最後，她隻能這樣嘴硬，心裡卻期待著，下一次兩個人的會麵。

還有，守水蘇在那一刻暗暗下了決心，

下次一定，要讓少主多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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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期，在莫貴霄即將前往的那個地方，一個比守水蘇大很多的女人，也在下著決心。

一片陰沉沉的夜雲下，

境師夢堂淺，站在屋前躊躇著，隻因為自己下不了推門而入的決心。

而，比起下決心更難的事，就是進去之後，她要如何跟屋裡的孩子說明一切的緣由。

仰或者，什麼都不要說？

畢竟，要說出來的話，是如此的沒有說服力。

或者乾脆推門而入，大聲一點的喊——

‘羽華，沒有時間了！’

這樣急迫一些，是不是就有說服力一些了？

如果能因此相信的話，夢堂淺發現自己絕對會這樣朝屋內那個伏案夜讀的孩子，大聲呼叫，

……危險！羽華！危險！

可是現在，她卻隻能站在這裡，什麼都不能說。

隻因為那個危險，還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