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終究落起了雨,冬末初春的夜雨,冰涼得仿佛能紮入她的心臟。
手伸在了半空,終究還是縮了回去,沒有點上門把。
夢堂淺沮喪的發現,
她對羽華真的了解得不多。
若從一開始,他們感情就很好的話,現在無論她說什麼,羽華都會相信的吧。
後悔什麼的都來不及了,現在重要的是,她到底要怎麼解釋。
解釋這一個緣起於明瀾王幾百年前的夢境,要如何才能讓一個孩子信服?
她搖頭苦笑。
到如今這個地步,什麼都不說反而更現實一些。
明瀾王莫貴霄,對於原界人,本身就隻是一個活在小說和傳說中的人物。
她不由得想起了當天和恕因最後的對話——
‘我和羽華的感情並不好,若是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我真該好好培養彼此之間的信任感……”
‘那不是你的問題,你對境師的屬性極敏感,在羽華剛來夢府時就察覺到了吧。’恕因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安撫。
夢堂淺苦笑了一聲,輕輕撚著茶盞,
‘隻是一個借口,若真想培養,必然也是能培養出來的,所以我,應該是在眼紅吧。’
‘眼紅?’
‘就像你說的,我察覺到羽華不是一般的境師,很眼紅那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以至於,能做的就隻有遠遠的避開那孩子……我是個不合格的娘親。’深深一歎。
‘你……’
‘但是,真不可思議啊,明明我一直對羽華淡漠得很,那位明瀾王更是根本就沒見過,結果卻……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為何要替他們做到這種地步……’
她的眼神變得深邃而溫柔。
‘夢……’
‘算了,原因不重要了,就當作是補償吧,哪怕最後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我也想要儘力替他們製造出一些希望。’
‘什麼希望?’
‘至少,再見一麵的希望。’
.
預料到結局之後,她當然也設想過自己的這一夜的客人是誰。
所以她很仔細的焚起香爐,那是可以讓人安心的初花香。
直至那個讓對方顯露出一絲驚異的擁抱,終於讓她深深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是正確無比的。
相比之下,下定決心的本身,反而是比較艱難的。
仔細想想,當初的恕因,其實也是因為預料到這個後果,所以才一臉的猶豫不決吧。
即使是即將合上眼睛時,夢堂淺仍是在不合時宜的,想到另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果然,
西域的春天,比南都冷多了。
明明前段時間在南都,她都已經坐在涼亭裡喝茶了。
和那位叫恕因的赴晴王。
.
南都。
冬天剛過,春天的暖和還未到來,按說今天還是很冷。
不過這一天的天氣,像是春天已經完全到來一樣,甚至令人生出想要坐在亭子裡吹風喝茶的念頭。
有經驗的老人會說這一天不正常,但是,沒有多少人會認真的去想為何會不正常。
就在這個不正常的天氣裡,境師夢堂淺,已經坐在亭子裡喝上茶了。
和一個名叫恕因的普通王者。
在南都,夢堂淺是有名的境師,年紀輕輕就獲得了二十階的資曆,除了修複一些很難搞的結境,她還會解夢;所以在夢府和境院,都備受尊敬。
備受尊敬的境師最喜歡的時間,就是每天在夢府和境院來回奔波,於是尊敬加倍,良性循環。
夢府和境院的路中,有一座人來人來都會看到的涼亭,有義工提供免費的茶飲席位,春夏秋冬,提供時令茶點。
她很熟悉那座亭子,偶爾也會上去休息喝茶,所以當有人跑進來說,不得了,路邊涼亭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時,她就知道是哪裡了。
村人總是喜歡誇張的描述方法,太平盛世,能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
現在想想,
如果最初,她沒那麼好管閒事,是不是一切都不會改變了?
再如果,她沒有去解析恕因的夢,那麼她還是會每天奔波於夢府和境院的這條路上,偶爾去涼亭休息一下。
但沒有‘如果’。
而那個‘最初’,則是因為恕因的到來。
天氣也是因此不正常的吧。
夢堂淺後來才想到這一點。
恕因雖然對外宣稱是普通王者,但創造她的是締者,所以和那些管理各個國家的普通王者,肯定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彆。
彆的不說,就從她的職責上來講,赴晴王雖然是用來修複星盤的,這點和各個國家的星師職責看似也差不多,但這位普通王者修複的星盤,卻是囊括了所有的永遠王者。
因為工作關係,赴晴王去初界去幻界,去任何一個世界,都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除了原界。
因為七個世界中,隻有原界沒有永遠王者。
從這點上來說,當初玉引把赴晴王去往原界這個件事報告給元君時,他實在是需要細想一下。
但,隻能說他事情太多吧,仰或者,從表麵上看,這也實在夠不上事。
一個赴晴王,去一個什麼時法都沒有的原界,能折騰出什麼花兒來。
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能怪他。
這是對七界和王者們的正常認知,沒有錯。
但是,身為締者之一的元君實在是不應該忘記,在很久之前,他在原界封存了一個最重要的星盤。
不過就算他記得,他也不會太在意,因為赴晴王本人,並不知道這件事。
長久以來,這個世界都擁有自己的星師和修複星盤的匠人,所以原界人對於擅長修複星盤的赴晴王,也完全的不熟悉。
但在涼亭中看到她時,夢堂淺馬上認出來了。
因為昨天,她剛好翻到《七界說》中的普通王者那一部分。
是巧合?還是……?
她無法判斷,但是不管如何,有關赴晴王恕因那一注釋,和眼前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但比起她的身份,夢嘗淺更想知道,從來隻修複永遠王者星盤的赴晴王恕因,會來一個根本沒有永遠王者的原界,這其中的緣故是為何。
原界是次於海界的巨大世界,空氣卻完全不同,一些王者不大愛來這裡,這當中,幻界的迦翎王就是一個著名的極端,他可以暢遊每個世界不受阻攔,唯獨對原界的空氣過敏,半步也不能踏入原界。
另外一個區彆就是,原界擁有很多座形狀各異的結境,數量超過了結境的發源國幻界,因為原界毫無時法,所以締者在當初,恨不得把整個原界都化成一座大結境。
結境的作用是阻擋界外的各類惡靈入侵。
但結境不管是對普通王者還是永遠王者,從來都不會有什麼負作用,更不要說會阻擋一類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這也是七界的常識,沒想到,身為普通王者的恕因,卻在進入原界不久,就被一個結境給困住了。
這是一座外表像涼亭的結境,建造在小路的邊上;涼亭外圍被一片竹林蔥籠著,清風穿過好不愜意,裡麵還有一些供客人休息喝茶的席位,恕因也是看中這些才欣然踏入的。
直至進入之後,她才發現這是一座結境。
意識到是自己帶來的東西所導致時,已經出不去了。
又因為她不是境師,導致了無法解除而被困在涼亭的窘境。
麻煩了。
好在不久之後,就有附近的人們和往常一樣進入涼亭,很快就發現了她。
所有人全都傻住了。
因為這個衣著華美的女人,身邊布滿了結境的爆裂線。
從來沒有見過的爆裂線,顏色猶如天邊的閃電;兀自發著亮光在半空浮遊,根根鋒利得能割開石頭;此刻都像幽靈般在她的身邊纏繞著,同時向四周散發著熒光和鋒芒。
被這些爆裂線纏繞住的女人,表情倒是很平靜,禮貌的請他們叫附近的境師解圍,但大家還是被嚇壞了。
於是他們各各奔走相告,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在附近的夢堂淺,他們緊急把她召喚了過來,但同時也把保安護衛武人一大堆的警備人員全喊了過來。
跟著保安匆匆趕來夢堂淺,用咒言解開了束縛恕因的結境屏障。
“謝謝。”
原本包圍在爆裂線中的女人總算可以行動自如了,她溫柔的笑著向大家道謝,但每個人看過來的視線更加慌亂,有人過來拉扯夢堂淺,聲音大得不怕對方聽見,
“夢境師,她,她是不是惡靈變出來的?”
“怎麼可能,隻是結境出了點,問題。”她停頓一下,還是決定不說實話的好。
“可可可是她在結境裡出不來了,而且,而且剛剛有很多可怕的閃電線……”
那可不是閃電線。
但夢堂淺沒糾正。
“夢境師,您快用澈符灰趕走啊!”有幾個了解境師工作的村人,連連提醒。
夢堂淺隻得再三拿自己的職位作保證,言明若這兩天涼亭真的出事,可以直接來夢府找她問責。
“……真的不會出事?”
“放心吧。”
好一頓保證後,這才好不容易勸走了保安和群眾。
歎了一口氣,夢堂淺調整了心情,轉身,盯住恕因,
“我知道你是赴晴王。”
她的判斷從來不會出錯,
締者創造出來的幾個永遠王者,大家個個耳熟能詳,但是,對於同樣是締者出品的普通王者,也就是眼前的這個赴晴王恕因,知道的人反而不多了。
不知名,是因為很普通嗎?
夢堂淺覺得,並不全然是這個原因。
“你帶來了什麼?”
明明是被質疑,恕因的表情卻如釋重負,
“找你果然是對的。”
這也算歪打正著吧。
“你找我?”
夢堂淺不解,同時又想著她那個沒有被解答的質疑,於是更加皺起眉頭,“……你到底帶來了什麼?結境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困住惡靈之外的生靈。”
換言之,結境用實際行為咬定恕因是惡靈,哪怕她是赴晴王。
結境又不像人那樣有眼色和階級觀念。
“我不是惡靈。”
“我知道,你隻是被連累了。”
很顯然,這位普通王者也很清楚自己為何會被困結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