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暫時還沒有出來。

手心裡捏著最後那枚燈芯，雪焰剛要敲門時，手卻停在半空，因為聽到了屋子裡有人說話。

相似的情景，讓她不由得想起了當年一些不怎麼舒服的回憶。

當時，也是在這間屋子裡，她想要敲門，卻發現有人在裡麵說話。

不過，此刻說話的聲音，完全和當時聽到的那個聲音不同，這讓她放下緊張的心情。

……會是誰？

師傅一向沒什麼客人，除了偶爾過來的少主，就是比少主還要早的，上次那個人了……

意識到自己再度陷入不舒服的回憶，雪焰搖頭，又想著要不要敲門時，門卻由裡麵吱呀一聲打開了，兩位穿著守族服飾的藥師走了出來，其中一位肩上還背著藥箱。

他們的眉頭都緊皺著，看到雪焰站在外頭，原本臉色難看的他們顯出了警惕，一人趕緊往四麵張望，另一人則手摸藥箱準備揭開。

“雪焰，怎麼站在外頭不進來？”

屋子裡頭，師傅的話語傳來，這仿佛證明身份般的話語，讓他們的神情一鬆，轉身再朝屋內作了一個揖，又略帶歉意的朝雪焰低低頭，爾後就匆匆離去。

“那些人，怎麼了？”

“他們是來打聽有什麼方法可以救治少主。”

“少主？”雪焰驚訝，關於這位少主霄原本她就相識，更不要說去年一整年他可沒少來這座霜重寺，因此更是熟撚了不少。

這幾天晚上的閒聊新聞，就是少主霄受了傷，但她和大家一樣，都認為不要緊。

因為在少主霄身邊，一直有那位藥族的守雲苓，他的醫術，在原界可是排頭位，連南都的司帝都享受不到這份醫療待遇。

“這趟受傷可真是麻煩了……”坐在廳中的師傅，正盤著雙腿，閉著眼睛。

“這些守族人找你，是想要醫治少主的方子嗎？”

鮮少有人知道，師傅也是會醫術的。

“他的體質不是我能治的，不過，很快就有能醫治的人出現了。”似乎知道雪焰的想法，他終於睜開眼睛，顯出慈祥。

雪焰點頭，相信師傅的話不會有錯，於是又想起自己來的目地，連忙說，

“師傅，籠龕裡，沒有第二天晚上的燈芯了。”

解空看過她手心一眼，再度閉上眼，

“你這孩子，我不是說過，燈芯若不再有第二枚，就代表你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即將用光了，怎麼全忘了？”

於是雪焰這才驚覺，明明這句話，在她來霜重寺的第一天，師傅就講過。

初來這裡的那個晚上，自己被巡遊追得何其狼狽，幸好師傅救下了自己，爾後遞出了這盞門角燈。

他囑咐自己，若想要平安，每晚都要到小籠龕裡那裡換一枚新的燈芯。

這盞很舊卻精細的門角燈，完全不曉得什麼材料做的，寺裡上年紀的人，也是搖頭說從來沒見過。

一根形似植物花蔓的枝條纏繞出了整個燈座；頂端的把手則是一朵細致的花柄；掀開透明的水晶罩放入燈芯，就會擦燃出一枚暖色的絨光；這絨光的上下並沒有支點，兀自憑空懸浮在在水晶罩裡麵，緩緩燃燒至天明。

‘以後，天黑了都要帶門角燈，這樣，巡遊就不會盯著你了。’

原界明明有阻擋巡遊的結境，但偏偏對自己不起作用，那些在界外的大惡靈，總是能輕易的尋找到自己。

為此吃儘苦頭。

直到跌打誤撞的逃入霜重寺，才恰好遇到解空。

他遞過一盞燈，半新不舊的。

‘門角燈是薇瀾王的舊物，對你來說，倒是正好派得上用處的小東西。’

聽不大懂他說的薇瀾王是誰，又感覺好像在哪裡聽過，不過當下，雪焰的第一個反應，是把門角燈緊緊的抱在懷裡，仿佛尋到了丟失已久的寶物。

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強烈的暖意，仿佛是來到了日光下的海邊，甚至感覺到有暖暖的海水蕩漾在胸口，整個人都舒緩下來。

真不可思議，明明隻是一枚桂圓大小的燈光。

‘燈芯每晚都會在天明時燃儘，隔天你自去結境那邊的小籠龕添補，記著，哪天燈芯沒了，就表示你在這個世界的時間耗儘了。’

師傅的話，曾讓她忐忑不安很久，因為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不想輕易失去。

她曾經研究過小籠龕，但裡麵伸不到底，近看也隻是灰黑一片，永遠看不清到底燈芯還剩下多少。

每次隻能摸到當日用的一枚，第二天晚上用到的另一枚也會即刻顯現，於是明了，明天仍舊可以留在霜重寺，於是心安，於是整晚寧靜美好。

雪焰喜歡提著門角燈在偌大的霜重寺到處走，和那些在寺裡工作的村民還有過來借宿的路人聊天八卦，聽一些最近的新聞；白天則會跑到山下的村子裡和孩子們嬉鬨，幫大家一起乾活。

就這樣重複的過了好多年。

直至今晚。

“我以前對你說過的，是不是又忘了？”

雪焰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

她是確實忘了，或者說，壓根就沒有記。

隻有燈芯沒有了才想起昔日和師傅的對話，而一旦想起了當年那些話，自己就會陷入了深深不安。

她想留在這個世界，哪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原界的人類，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變化，但她不會，從對原界有記憶時，就一直是十八九歲的樣子。

山腳下的村子是她常去的地方，好在這片村落是個遷移點，來來往往的新人居多，所以沒有人覺得奇怪。

二十多年來，在原界有過各種遭遇，也有過各種美好的事情，特彆是來到霜重寺後，還認識了一些朋友，與他們有關的日子很平淡也很快樂，讓記憶原本一片空白的雪焰，漸漸充實起來。

她原本就是個知足的人，現在更加開心，也能記住很多以前的事，唯獨把師傅當年站在霜重寺門口，交付出門角燈時說的那一番話，全數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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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薇瀾王給你加了一個雪字，她替你考慮得很是周全，甚至不需要再讓我費心思量，現在，你聽清楚了，雪焰，你從此就留在這裡生活，為了防止惡靈再找到你，每夜都要點起這盞門角燈，它會幫你隱藏氣息。’

‘但是，燈芯用光的時候，就是你在這個世界的終點。’

想起師傅在當年說的這些話，雪焰同時也記起了當時自己一臉的茫然。

……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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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這段記憶的二十五年後，

此刻的雪焰在霜重寺惴惴不安，她並不曉得，在另一邊的明王府，更是陷在一片兵荒馬亂中。

特彆是少主的院落。

現任少主莫貴霄，不知何故，身負重傷，整個明王府進進出出的人，每個人的臉上皆是一片嚴肅，個個難看得像死了老子娘，但是這樣的表情也不能隨時表現，因為守門的門童和掃地的老仆以及大管家，都會很生氣的說，彆成日家喪著臉招晦氣，是嫌我們的少主睡得不夠久嗎！

但是在少主屋子裡麵的人，他們可就不敢這樣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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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有醒來嗎？”

守水蘇站在自己的大哥身邊，眼眶泛紅，這話從一開始她就時不時的問，卻總是失憶了一般，每一天還會繼續問好幾遍。

當然得來的仍舊是同樣的搖頭。

她也跟著搖頭，擺明了是拒絕接受這個事實。

對此，守雲苓也隻能在心底歎氣。

眼下，他也實在顧不上她的情緒了。

可就連一直以來都能找到專治少主藥物的爺爺也一籌莫展，他又能怎麼辦？

守雲苓是真真正正的嘗到了什麼叫有招無處使，他發現自己背的無數箱藥書，再熟練的技術問診用藥，擱在他最想醫治的少主身上，全成了一頁白紙。

什麼藥，都對少主無效。

“二姐，霄哥哥他……為什麼老是睡著？”

四歲的宇曉苦著臉，會有這樣的表情不僅僅是因為床榻上的少主哥哥一直不醒，也是因為被蒼季鴻和守錦葵帶進來時，季鴻告誡他說話一定要小聲點，但是邊上的錦葵卻說自己最好大聲一點，搞不好少主哥哥嫌他吵，一生氣就會醒來了。

那他到底是小聲還是大聲點啊？

尚小的宇曉，拉著守水蘇的衣角在內心研究了半天，最後決定就和平常一樣的聲音就好。

反正他還小，肯定不會吵到的。

如果真的能吵到少主哥哥跳起來的話，那他也很樂意大聲喧嘩，也完全開心的接受後果。

但很顯然，少主哥哥的傷，不是他幾句話就能醒來的。

“曉，你去找季鴻玩吧。”他勉強笑笑，撫摸孩子的頭。

“大哥，二姐！”門口衝進來一個少年，正是守雲苓口中的蒼季鴻，他的臉上一掃連日來和大家一樣的陰霾。

“有人，門口來了個人，說她絕對有辦法！”

“打發掉吧。”不是守雲苓絕望，而是這幾天，各種聲稱有奇方妙藥的江湖騙子不在少數，有些被稟報進來，有些乾脆直接就扔出去了。

這些人也不想想，守族的藥長都沒辦法了，他們能有個什麼方子。

“可，可是……”蒼季鴻也料到了這樣的反應，連忙把話說完：“來者說，自己是霜重寺護境者介紹的！”

守雲苓和守水蘇麵麵相覷。

這個消息，其實是很秘密的，除了貼身的他們幾，沒有人知道，守雲苓曾派人去霜重寺請教了護境者，解空師傅。

那位老者雖然說自己沒有辦法，卻很確定的說，過幾日，必有可以醫治的人上門，必帶霜重寺護境者的介紹。

守雲苓還在猶豫，但守水蘇再也忍不住，起身奪門而出。

“算了，試一下也好，不然，她無論如何也不肯甘心的。”雲苓看著自己的妹妹，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