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絮晚隻是心神震動之下,身體承受不住才暈的。
成親的事情比上一世更快敲定,周父就算急,也沒想過這麼急,但在女兒的央求之下,隻能提前了婚期。
鑒於那天暈倒將他們都嚇到了,在成親之前,她被勒令不能再見宋濟桓。
下午的陽光格外暖和,金色的光縷如一道道泛著磷光的流水,靜靜的、溫柔的淌過窗欞,將明亮送入房中。
這樣平和溫暖的日子,周絮晚卻生出一種惶恐之感,忽然眼簾闖入一抹人影,是宋濟桓!
宋濟桓朝這個方向路過,他背著箱籠,裡麵應當是一些筆墨書冊,不過這次竟還有一束美麗的野花,柔軟的花瓣伏在箱籠的藤條上,彆有一番風趣。
行至周家附近的時候,他忽然停下拍了拍腿上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那束野花冷不丁的從箱籠中滾落,宋濟桓並未察覺,不一會走遠了。
周絮晚扶著窗戶探出大半個身子,見他是真的沒瞧見落下的花束,漂亮的眸子彎起,急忙出去將花束撿回家中。
找了個與之相配的花瓶,看著擺好的花與花瓶,周絮晚淺淺笑起,眸中的碎光與日爭輝。
日子很快就到大婚這天。
晚間落幕,周絮晚蒙著蓋頭聽見一夥兒將宋濟桓扶進婚房,他們打趣他酒量清淺,又吹噓自己將新郎灌醉,在婚房鬨了一會終於離去。
房中靜悄悄的,周絮晚忍不住挑起蓋頭一角偷偷向他瞄去。
“彆動。”突然的聲音驚得她手一顫,他說,“我來。”
隨著蓋頭被挑起,周絮晚看見了她的夫君。
兩世的夫君。
他紅衣襲身,身材修挺,即便在此刻,神情依舊清冷持重。隻是這抹豔麗的紅卻讓他如天上神君墜落,染上了凡塵,讓人終於敢伸手觸碰。
周絮晚直愣愣的看著他。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羞澀又無措,恨不得將腦袋徹底埋入胸膛,不敢抬頭看他一眼,一整個晚上就那樣低眉垂眼的度過,沒曾想竟錯過了這樣的絕世美景。
隻一眼,永生難忘。
忽然眼前被一隻大手覆蓋,長長的睫毛拂過男人的手心,他的手微顫。
宋濟桓:“彆這樣看我。”
一抹溫熱落在她的側臉,周絮晚心跳如雷。
她攥緊手,重活一次,她是否要大膽一些?
瞬息過後,她嬌白柔軟的雙臂纏上對方,小臉微抬,蒙著眼準準的印上對方的唇。
周絮晚感受到男人身形一滯,她心下劃過一絲難過。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知道對方對自己並無情意,和自己成親是他為了遵守承諾,婚後對自己敬重相待,是他的君子之風,她見過旁的恩愛夫妻有的舉動,她與他也從未有過。
他……應當是不喜歡自己的。
可他是那樣重諾的君子之人,所以他亦不會拒絕自己新婚妻子。
果然,青絲糾纏,紅衣相疊。他吻在她的耳側,解開她的腰帶,輕柔緩慢,不疾不徐。
周絮晚難耐的輕咬唇瓣,素手輕撫,似一株細軟的藤蔓,柔韌的纏上去。她想,既然決定大膽一些,那就大膽到底吧。
宋濟桓渾身僵住。
他的呼吸加重,似有汗珠滴落。他忽然捏住周絮晚的下巴,一雙眸子黑沉沉的,周絮晚看不懂裡麵的情緒。
他遲遲沒有下一步,周絮晚感到心在抽痛,不知不覺眼角淌下一串淚珠。
宋濟桓:“哭什麼?”
周絮晚搖頭,她也不知道。她更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紅妝姣豔,嬌軟誘人,這泫然淚下的模樣無一不在挑戰宋濟桓的神經。
柔夷被舉過頭頂,身體完全被對方掌控,燭火影影綽綽,兩人的身影投落在搖擺的帷幔上,有些……瘋狂。
最混沌的時候,周絮晚好像聽到他低低的說了一句:“莫要……”
莫要什麼?
這個問題一直到第二日仍在困擾她,可周絮晚又羞於提起昨夜的事情,實在是昨夜太難以啟齒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親她那處!
不僅如此,上一世的洞房她心裡羞怯不敢瞧宋濟桓,這一世因為太過離譜,她竟也顧不得瞧他,更彆提聽清他的低語了。
畢竟成了婚住在一個屋簷之下,總要時不時碰見。但周絮晚始終不敢正麵看他,多看一眼她就忍不住想起床上的事。
宋濟桓似有察覺,他默默的去了書房,整日都在溫書,可是到了夜裡這人卻更加得寸進尺,像是憋著一股勁,翻來覆去的折騰她。
雖說周絮晚自己也享受吧,但這樣一連好幾日,她著實有些吃不消,好在他們這日就準備出發去臨城了。
上一世他們成親之後,宋濟桓與她在老家生活了半年,半年之後啟程去京都參加科考,婆母為了照顧宋濟桓的日常就隨著一起去了。
而爹爹的病剛有起色,她便留了下來,直到爹爹好得差不多了她才上京。
這一次,她冒昧的要求婆母留在老家看顧爹爹,甚至為此請了一位老大夫常駐家中,而她自己隨宋濟桓上京,並要求即刻出發。
她要與宋濟桓早早抵達京都,在最終殿試露麵之前,隱姓埋名,暗中查找線索。
這一次,他們在暗,對方已經顯露一角,她會將那背後的凶惡之人揪出來,為父親,為婆母報仇!
婆母和爹爹都不同意她的要求,但宋濟桓凝視了她一會,忽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鄭重的對兩位長輩道:“我二人才是新婚,嶽父大人和母親就莫要棒打鴛鴦了。”
周絮晚抬眉迅速看了一眼身側的男人,斂下眼瞼遮住眸中的翻滾的暗色。
她要救他,即便知道未來前路險惡,稍有不慎可能會比上一世更加悲慘,她還是要救他。
她做好了覺悟。
——
前世背後之人一直執著的尋找一樣東西,在京都宋府沒找到,在老家宋宅也沒找到,但還有一個地方對方很可能沒尋——宋濟桓在臨城的住處。
前些年宋濟桓一直在臨城高家的族學念書,高家大學士是宋濟桓的師父,亦是周父早年的同窗好友。
周絮晚借口想拜見宋濟桓的師父,為此還佯裝生氣:“難不成你是不想讓師父知道你娶了個鄉下村婦?”
她兩輩子都沒對宋濟桓發脾氣,這頭一次發脾氣不但是假裝的,理由還有些無理取鬨,周絮晚羞的臉色發紅,還是強裝硬氣的質問。
宋濟桓用一種饒有興致的目光打量她,眉梢染上零星的笑意:“這麼想捍衛你宋夫人的位置?”
周絮晚被鬨了個大紅臉,惱羞成怒的反問:“不行嗎?”
“行。”他笑意加深,“隻是我們要繞遠路了,夫人要辛苦一些了。”
抵達臨城後,宋濟桓鄭重的向高先生介紹了自己的夫人,周絮晚領到了一份來自高夫人的見麵禮,是一副珍珠耳墜。
宋濟桓眼神微動,為她解釋:“這副珍珠是遠洋進貢到皇宮中,由宮中匠師製作成飾品,後來被皇後賞賜給師母做了新婚賀禮,如今送給了你,看來師母很喜歡你。”
周絮晚受寵若驚,當即就要說收起來保存,被宋濟桓按下:“送你了就是你的,想戴就戴。”
周絮晚:“可這是我最貴重的首飾了,我、我有點舍不得戴。”還有點不敢戴。
“無礙。”宋濟桓親手為她戴上,這稀罕的珍珠在她瑩潤雪白的耳垂下都褪色幾分,他黑漆的眸子盯著那處,忽然低頭親了一下:“以後給你更好的。”
周絮晚瑟縮一瞬:“癢……”
她的聲音情不自禁的發顫,尾音繾綣,宋濟桓黑漆的眸子更黑了:“我說了,莫要勾我。”
“什……”什麼時候說的?
周絮晚的聲音被他吞之入腹,迷迷糊糊之間,她想起那個新婚之夜未解的疑問。
原來是這樣說的。
周絮晚顧不得細想,再次被他帶入欲海中沉淪,像是溺水之人尋到了唯一的浮木,緊緊攀附,死死抱住。
——
這兩日,周絮晚找遍了其他地方,並未找到什麼異常的東西,那便隻剩下了書房。
明日就要離開,今日再不尋恐怕就沒機會了,周絮晚沒有思量多久,推開書房走了進去。
此時宋濟桓正在書房中溫書,見她進來詫異了一下:“找我有事?”
周絮晚掃視一圈,這間書房不大,一眼即可看遍全貌,她走到宋濟桓身邊,暗中將他書案上的東西都記在心裡,輕聲回道:“我幫你磨墨吧。”
宋濟桓:“好。”
兩人依舊無言,很多時候他們之間都沒有話,最多的時候還是在夜裡。
宋濟桓在寫信,周絮晚看到了內容,這是回寄給老家的家書,給婆母和父親交代此行種種,告知他們夫妻二人都很好,讓他們不必擔心,待父親身體大好之後,想去京都,他自會準備好迎接他們前來。
隻是寫著寫著,宋濟桓的筆就停了,周絮晚順著他視線看到自己挽起的手腕,未免沾到墨水,她特地挽起了袖口,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素腕。
周絮晚莫名想到昨夜他說的那句話:“莫要勾我。”
周絮晚手一抖,墨汁濺起,落了幾滴在她的手背上,顯得更白了。
宋濟桓輕歎一聲,攥起自己的袖子細細給她擦去汙漬:“我再溫一會書,晚些要出去見一些同窗與他們告彆,書房不鎖。”
周絮晚瞳孔一縮,她張了張嘴,始終沒吐出一個字。
她不是沒想過將上一世的事情告訴宋濟桓,可是說了會怎樣。
他會信嗎?
或許他會認為自己瘋了,亦或者認為自己是什麼妖物。
身子忽然失重,回過神之後,周絮晚已經落入他的懷中,他們耳鬢廝磨,周絮晚聽到他說:“莫怕,想做什麼就做,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咳咳……”
門口突然傳來高學士重重的咳嗽,周絮晚趕忙起身,慌亂中不小心碰倒了書案旁邊的畫簍,幾副畫冊紛雜攤開,她手忙腳亂的蹲下收拾。
宋濟桓的臉上難得落了兩團紅暈,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頗有幾分慌亂的意思。
周絮晚收到最後一幅畫的時候,手忽的一頓。
這是一幅男子的畫像,畫中的男人她瞧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這個時候高學士已經走到書房中,周絮晚迅速收起畫冊,低著腦袋退下,將書房留給他們師徒二人。
房門關上的時候,她聽見高學士凝重的聲音:“你這個夫人,心思重的很,不知對你……”
“師父。”宋濟桓打斷他,“我心裡有數。”
“你有數便好,我與你來再說說京都會考的事情。”
……
後麵的話周絮晚聽不到了,她坐到院中的小亭,出神的看著前方的池水,腦海中全是宋濟桓方才的話。
她從來都知自己不夠聰慧,所以她也從來沒想過重生之後要自己一個人麵對敵人。
她隻是、隻是還沒想好怎麼說,何時說。
她想,若是能找出點什麼東西,再來與宋濟桓說明,應當會有些說服力。
“這不是濟桓的夫人嗎,怎麼一個人在這?”陌生的聲音打斷了周絮晚的思緒,她順著望去,是一位風姿翩翩的少年公子。
周絮晚認識他,這人是高學士的次子,也是宋濟桓的同窗,她禮貌的行禮:“無所事事發發呆罷了。”
“無聊了?”高遂挑眉,明明是大冷天,還搖著一把折扇,但還彆說,這人折扇一搖,確實多了幾分瀟灑,“那我與你說說濟桓的事情吧。”
周絮晚的心神一下就被吸引了:“好。”
高遂好笑的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這位夫人方才還一副鬱鬱無魂的模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實在讓高遂難以忽視。
“我記得他剛來臨城的時候,屁大一點,就敢給小爺、咳咳……給我下套……”
高遂這個人天性風流,自語瀟灑,他說起話來像說書一樣,風趣幽默。
講到有趣的地方,他還附帶表情表演,竟也逗得周絮晚不禁笑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傳到書房,宋濟桓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兩人相談甚歡的情景。
宋濟桓麵無表情的看著高遂。
高學士就在宋濟桓的身後,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又重重的咳了兩聲,正如他來的時候一樣,驚動的亭中的兩人。
周絮晚遙遙望見宋濟桓,她還沉浸在高遂描繪的畫麵,那是宋濟桓的曾經,她不曾參與的歲月。
她不由得想,小時候的宋濟桓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是和現在一樣整天不苟言笑,還是會有些少年的調皮搗蛋?
宋濟桓對上她盈盈笑意的雙眸,神情微動,隻是想到這抹笑意是旁人帶給她的,宋濟桓的還是抿了抿唇。
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夫人:“在聊什麼呢?”
周絮晚:“高公子在說你小時候。”
宋濟桓罕見的怔住,眨眼間收斂了神情,淺淺笑起:“還想聽嗎?”
“恩!”
“回頭我接著講給你聽。”
——
晚些時候,宋濟桓果然按他說的那樣,與高遂一起出門去見同窗去了。
周絮晚沒有任何阻攔的再次進了書房,這一次她直奔書案的畫簍。
找到那副上午讓她奇怪的畫像攤開,再次仔細看去,她還是沒有關於這男人的任何記憶。
忽然靈光一閃,她發現這人與宋濟桓有三分相似,最明顯的是他左眼下有顆小小的黑痣,而宋濟桓也有。
周絮晚時常會覺得宋濟桓是天上神君一般的人物,每當他斂眉沉思的時候,那顆痣就如他低眉俯瞰眾生時落下的一滴淚,讓他好似有了神性。
而這畫冊中的男人,明明同樣的俊逸,這顆痣卻如美玉上的黑點,讓人難以忍受。
畫中的他斜視著看向畫外,他的眼眸在這顆黑痣之下顯得有些陰沉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