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沒有回答夏予謙的問題。

她思索了很多天以後的路怎麼走，她要先把病治好才能討論下一步。一次又一次的化療讓她很難相信醫生積極的預測，治愈對她來說是無法說出口的未來。每一次談論自己的病情，仿佛是提醒自己重新經曆一遍沒有結果的希望。

她告訴夏予謙，自己希望過好未來的每一天。

“她剛剛說的話，算是婉拒吧？”夏予謙在微信上問周若水。

周若水給夏予謙打了一個語音電話：“你剛剛表白了嗎？”她在暗諷夏予謙太過委婉。

“不夠明顯嗎？悅悅應該聽得懂。”夏予謙仔細回憶了一下晚上的情形。

“夏老師，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乙方，你要去找甲方買你的產品，你會暗示對方嗎？你應該會拚命誇自己的產品好吧？你巴不得對方當場簽合同吧。”周若水實在是恨鐵不成鋼。

夏予謙仔細地分析了一下周若水給的假設場景：“確實是。有些理性地客戶會要求回去考慮一下，這種時候不能太強勢，要以退為進。有些客戶馬上要被說服了，得打鐵趁熱。反正要根據不同的情況決定談判策略。”

“說得非常好。那請問你現在跟一個推銷員有什麼區彆？你的單戀對象，你現在應該是單戀，她的首要任務是治病，治好病了以後可以繼續當大歌星。她或許是對你有一點情誼，但是她以前沒有選擇你，你這邊情況有什麼改變嗎？”周若水很想按小時收取夏予謙谘詢費。

夏予謙恍然大悟：“她從前是覺得自己和我走不長遠，覺得自己和我門不當戶不對，現在更有可能完全不再相信愛情。我需要說服她，她的顧慮和擔憂是沒有必要的。那我要不要先和我父母這邊通個氣？”

“其實這樣不錯，至少你可以保證你和她之間的事情永遠不會有第三個人插手。不過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爸媽不是問題？”如果夏予謙的父母太過強勢，周若水覺得自己必須坦白告訴陳悅。Girls help girls（女性互助）是她一貫的原則。

“當然，我爸媽很喜歡陳悅。我爸媽從來是對自己很嚴格，對我沒什麼要求。他們覺得陳悅很適合我，很適合過日子。”夏予謙恨不得當著陳悅的麵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是一個優秀的伴侶人選。

“那不錯。關鍵的問題是，你的甲方知道你的產品有那麼好嗎？我之前不是和你說把話說清楚，你怎麼又忘記啦。你想想你當時怎麼把她帶出來的。”周若水有時候不是很明白，各方麵都那麼優秀的夏予謙，怎麼在感情方麵這麼遲鈍。

“我在感情上是比較含蓄的性格。你不提醒我，我又要犯同一個錯誤了，我要走霸總的路。我是不是應該弄個浪漫的表白？我覺得悅悅不一定吃這套，我要推心置腹地她表明自己的決心。你說，我到底應該怎麼表白？”夏予謙終於領悟自己的“錯誤”。

周若水不打算過多地乾涉，兩個人是否能走到一起，並非她能左右的。她讓夏予謙自己思考：“我能說的就這麼多。具體的操作需要你自己好好想想，畢竟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夏予謙和周若水打完電話的第二天要求召開家庭會議。他們家最後一次召開家庭會議是好幾年前，商量奶奶單獨居住還是和夏予謙的父母共同居住，哪一項更加利於夏奶奶安度晚年。

夏予謙宣布，陳悅現在恢複了單身身份，自己要和她再續前緣，他首先得獲得家長的認可。

“你和她有前緣嗎？你們不是順其自然，順到最後她從來沒有和你在一起過。”夏予謙的奶奶借機提示他這次不要錯過機會。

夏父眉頭緊皺：“她的病……萬一最後……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現在他不努努力，到那個時候，你的寶貝兒子肯定更加鬱悶。電影裡是怎麼說的，carpe diem，把握當下。”夏母不滿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夏母回憶起當年自己的英勇壯舉：“我當年啊，家裡希望我嫁給一個什麼老總的兒子，覺得以後日子輕鬆，對方唯一一個要求是我必須辭職在家，他們家認為女人應該照顧家庭。我沒同意，黃了。現在結果也不錯。彆人說我女強人，肯定很強勢，我無所謂。你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我們的意見不重要，是你娶老婆，不是我們。”

“你難道沒有意見嗎？”夏父反駁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兒子和她在一起之後，結果不好，他會比沒有在一起更難過，更難以釋懷。”

“夏醫生，手術有風險你就建議病人放棄治療嗎？”

“那我也要把風險說清楚。”

“你的兒子又不傻，他說要試一試了。他擔心的是我們對人家小姑娘有沒有意見，你回答這個問題就行了。彆的事情我不管，他自己會處理好的，我反正不會做刁難兒媳的婆婆。”

“我不會刁難兒媳婦，我關心自己的兒子不行嗎？”

“爸媽，你們聽我說。這件事情我考慮了很久，我有一點積蓄，她有一點積蓄，所以我們經濟上應該沒有問題。感情上，我不想假設以後怎麼樣，兩個人在一起永遠會有結局不好的風險，我覺得我不能為沒有發生的事情過度擔憂。我想和她在一起，會努力把日子過好。”

“兒子長大了啊！”夏母欣慰地看著夏予謙，“勇於承擔自己人生的人，結局不會太差。”

“我是希望得到你們的認可，以後回家吃飯希望可以帶她一起。”夏予謙沒有心情觀看自己的父母拌嘴秀恩愛，他的首要任務是解決自己的單身問題。

在得到父母和奶奶的全麵支持後，他著手籌備對陳悅的表白。

周六下午，夏予謙開著車帶陳悅去超市采購食材。陳悅無意間提起，網上購買的蔬菜不夠新鮮，如果可以自己去超市采購就好了。陳悅現在身體還比較虛弱，沒有辦法一個人去超市買東西，她拿不動裝滿東西的購物袋。

夏予謙和陳悅約定周六下午兩個人一起去采購，之後在家做一頓豐盛的晚餐。他計劃吃過晚飯，和陳悅在他家看電影。他選了一部文藝愛情片，等表白的氛圍到了，他再次和陳悅表白。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他表白結束。

“悅悅，你能給我一次機會照顧你嗎？”電影接近尾聲，夏予謙按照計劃開始和陳悅表白。陳悅低著頭，沉默不語。她害怕做選擇，她總是選不好。

“我家裡沒有問題，我爸媽不是勢力的人，他們很開明，也很喜歡你。我覺得我們特彆配，我們在一起相處的時候非常有默契對不對，從來不會吵架，一直很開心。經濟方麵，我有存款，你也有存款，你想花自己的錢或者花我的錢都可以，都聽你的，什麼都可以聽你的。”夏予謙握住陳悅的雙手。

陳悅不想做決定，她依然沒有說話。

“你不拒絕我當你答應了。”夏予謙脫口而出心中所想。

“我得先治病。”陳悅低著頭，輕輕說道，她不想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我陪你。”夏予謙把陳悅緊緊抱在自己懷裡，他再無法克製自己的衝動。

陳悅沒有反抗。她沒有答應夏予謙，也沒有拒絕他的示好。

“我搞不明白她什麼意思，這算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夏予謙在經過一係列試探之後，發現陳悅不排斥任何親密舉動，卻從來沒有積極地回應。他隻得再一次求助周若水。

“我現在升級了，我有男朋友了，你谘詢我要付錢。”心情大好的周若水和夏予謙開玩笑。

夏予謙不明白表白的是她，為什麼周若水反而先有了男朋友：“什麼情況？”

周若水和曹旭在一起了。

她和夏予謙打完電話，覺得自己給的建議有失偏頗，她潛意識裡認為男女交往，男士應該先表白。憑什麼呢，她問自己。她糾結了幾日，決定約曹旭晚上在江邊的步道入口見麵。

見麵第一句話便讓工作了一天疲憊不堪的完全清醒了過來。

”給你的巧克力，你不是說上次客戶送你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很好吃嗎，路上看到，順便買了。”周若水遞給曹旭一個裝著巧克力的袋子，“感謝你應酬完客戶還抽空出來陪我散步。”

曹旭不明所以地接過巧克，他覺得自己可能錯過了某種委婉的暗示。

周若水沒有解釋，她雙手插在口袋裡，沿著江邊步道走著。曹旭跟在她後麵，走了一段時間，他終於忍不住了：“你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周若水思來想去，決定在自己表白前，稍微試探一下曹旭，否則萬一自己自作多情，兩個人連朋友都做不成，多少有些尷尬。

“你這樣的。”曹旭不假思索地說出口。他說完以後，空氣中彌漫著一陣詭異的沉默。

周若水很想問一下曹旭，為什麼他不按規則出牌。他如果不喜歡自己，就說一個和自己完全不符合的形象，他如果喜歡自己，就說一個和自己符合的形象，之後周若水再策劃告白。

周若水無奈地盯著曹旭，乾脆將計就計，繼續問道：“既然是我這樣的，那你怎麼不對我表白？”

“我應該回答這個問題嗎？有什麼暗示嗎？”曹旭再次想封住自己的嘴巴。他麵對周若水，常常沒有防備便說出了心中所想。他不理解周若水的意圖。

“我好奇，你說說吧。”周若水放棄了委婉的溝通方式。

曹旭聽周若水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一本正經地回答起了她的問題：“有一點顧慮。南北方文化差異還是挺大的，我擔心咱倆處不好。我說話比較衝，萬一咱倆在一起了整天吵架不是個事。我想著先互相適應一下，我儘量學著委婉一點。”

“你們北方怎麼表白的？”周若水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曹旭。她覺得她和曹旭之間的很多對話都非常有意思，包括現在。她偶爾也會厭倦過於循規蹈矩的生活。

“我哥們就是把對方約出來，吃個飯或者看個電影啥的，買束花，問對方願不願意處對象。我上次表白的時候，買了束花，人沒收。”曹旭老老實實地作答。

周若水突然想逗一逗曹旭：“那你這樣問我唄。你看我會不會答應。”

“你等我一下。五分鐘。”曹旭說完這句話，拔腿就跑。

周若水想，他總不能去買花。她不過是試探試探曹旭。如果對方抗拒，她便收起自己的心思。

十五分鐘之後，曹旭氣喘籲籲地抱著一束紅玫瑰站在周若水麵前：“剛剛路上經過的花店關門了，我隻能去另外一家。你願意和我處對象嗎？”

周若水目瞪口呆地看著曹旭，接過花，笑了起來：“花是有點俗氣，不過你竟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曹旭張開雙臂：“我又不是傻的。抱一個？”

夏予謙聽完周若水的故事，說了好幾遍“恭喜”，忘記追問自己的事情應該如何處理。他興衝衝地跑到對門，把這件事情說給陳悅聽。陳悅正把以前的一些音樂稿件攤在餐桌上，重新整理一遍。

夏予謙坐在陳悅對麵，開始繪聲繪色地說起周若水和曹旭的故事。陳悅歪著頭，仿佛在思考什麼事情。夏予謙以為陳悅會對周若水的事情很感興趣，她沒有追問任何細節。他猛然想起，陳悅怕是早知道了。

“小周同學肯定早跟你說了！你怎麼不跟我說呢？你平時不是對他們的事挺感興趣的嗎？”夏予謙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陳悅回憶起周若水表白前夕，讓自己給她唱首歌，唯一的要求是“吉利”的情歌。她說她要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如果她和曹旭心意相通，她要早一點和他在一起享受幸福時光，如果是她一廂情願，她要早一點醒悟。

陳悅問周若水，如果結果不好怎麼辦。周若水回了一句：“結果好不好，試一試才知道，而且人生中很多事情都充滿變數，過程有時候比結果重要。”

這句話讓陳悅思考了很久。也許，周若水是對的。

“你說的事情，我同意了。”她微笑著，在夏予謙的眼裡，看到了兩顆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