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凱像是黑夜中的煙花,綻放得絢爛,“嘭”一下,照亮了世界,須臾,夜空恢複一片寂黑。
社會經驗豐富的趙凱像是一位兄長。陳悅和他訴說自己的困擾,獲得趙凱的指點,尋找破解困境的方法。陳悅和趙凱見麵的地點不外乎兩地,或者在酒吧,趙凱聽她唱歌,或者在花店,趙凱去探望她和父母。他們保持著頻繁的互動。
自從互相表明進一步交往的意願,趙凱踏出了第一步。他嘗試著約陳悅去看電影或者吃飯。陳悅坐在花店的收銀台前,趙凱站在她的麵前,投下一片陰影。
陳悅仰頭望著趙凱,很是為難。一是她不願意給趙凱帶來太大的經濟負擔,二是她沒有額外的時間和精力分給趙凱。她不願意欺騙趙凱,找借口敷衍他。趙凱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安慰她:“不想去就不去,你想去了再去唄。多大點事。”
“我怕你覺得我反悔了。我是真的很擔心自己沒有辦法畢業。我無論如何都是要拿到高中畢業證書的,不然書都白讀了。”陳悅輕輕喘著氣,緊張的情緒不由自主的浮上心頭。
“我理解。我一開始發現自己讀書不行,又是害怕,又是緊張。現在看開了,總有彆的路走。你好好複習,彆的事情不用想。”趙凱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一條腿略微彎曲,身子往另一側挪了挪,“那這樣,我空的時候,去學校,酒吧,或者花店接你上下班學,上下班怎麼樣?看我時間安排,也不是每天,空了才行。”
“嗯,辛苦你了。”陳悅站起了身,朝著趙凱笑笑。
陳悅對趙凱的感情算不上男女之情。一個人走在路上太冷了,兩個人可以依偎著取取暖,她這樣定義她和趙凱。
趙凱陽光開朗的性格和溫馨和睦的家庭吸引著陳悅。他同時是一個很會照顧人,很體貼的同伴。趙凱每次和陳悅見麵,都會給陳悅帶一些零食和飲料,下雨了會給她帶傘,天冷了會給她帶外套。陳悅覺得累了,沒有聊天的心思,他會第一時間發現,安靜地送陳悅回家。
趙凱欣然接受自己的定位。他是一個非常實際的人。兩個都想把日子過好的人,才能把日子過好,情情愛愛太虛無縹緲,他理解不了。
兩個人抱著共同的想法,確認了與自己並肩作戰的盟友。
作為高三生的陳悅,收到了夏予謙送的一套很貴的高考複習資料,快遞到她家,留言是,“陳悅,十八歲生日快樂,高考順利! —— 予謙”。簽名是夏予謙耍得一個小心機,用以拉進自己和陳悅的距離。陳悅適才想起,今天是自己成年的日子。陳悅的奶奶一如既往地燒了一桌子葷菜,慶祝陳悅的生日。
趙凱沒有問過陳悅的生日,陳悅沒有特地暗示他,她暫時不需要所謂的儀式感,她有太多彆的問題要處理。
陳悅給夏予謙發了一條很長的短信,她和夏予謙交流的機會不多,今天算是一個光明正大真情流露的機會。她流淚打出了最後一句話:“十分感謝過去幾年你對我的照顧,我會銘記於心。”
夏予謙想找一個時機,認真地編纂一條回複,可惜由於自己收到消息時正在和護工確認照顧奶奶的注意事項,隻得匆匆給陳悅回了一條信息。他錯過了最佳回複時間,在床上輾轉反側,也沒有發出自己編輯好的短信。
陳悅和夏予謙兩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然變得十分生疏。夏奶奶恢複地不順利,傷口長不好,反複發炎,兩人聊天的內容多是和夏奶奶有關。這是為數不多的,陳悅願意和夏予謙談論的話題,毫不曖昧的話題。夏予謙真心希望陳悅考上理想的大學,不敢多有打擾,平時給陳悅分享的內容基本和高考複習和誌願填報有關。
陳悅每次看到這些信息,都忍不住歎一口氣,果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夏予謙或許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不少人沒有能力讀大學。夏予謙不會居高臨下地看不起這些人,他單純地忽略了這樣的可能性而已。陳悅不怨他。
情人節,陳悅在家做夏予謙送的複習題。她問過自己,她這樣努力是為了什麼,大約為了減少自己心中的遺憾和愧疚。
趙凱的父母請她去花店幫忙,陳悅拒絕了。外麵的甜蜜和幸福,與她無關。趙凱約陳悅15日晚上一起吃飯,他讓陳悅隨便選餐廳,他請客。陳悅脫口而出,必勝客。
陳悅學會不再想起關於夏予謙的一切。她從未忘記,也不再想起,隻有沉默的思念,埋藏在不被人注意的細節裡。
植樹節前一天,周日,趙凱的父母帶著陳悅以及另外一名全職員工在花店忙前忙後。有一家外企預定了一百盆綠植。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宣傳綠色、環保的理念,這家外企提供免費綠植供員工認領,所有的盆栽需要提前一天送達。陳悅一直忙碌到深夜,從監督綠植全部裝上車,順利運輸到公司,到確認收貨收款,再到用電腦記錄當天的款項。
大功告成,收拾完店鋪,趙父拉下了卷門,催陳悅早點回家。趙凱的母親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扶著牆,努力維持平衡。
陳悅瞧見這一幕,腦海裡警鐘大響。她的奶奶年紀大了,陳悅平時比較關注和老年人的身體健康有關的信息。趙父給趙母倒了一杯水,聽陳悅的吩咐,找出沒吃完的點巧克力,讓她休息一會。
陳悅待在一旁,神情擔憂。趙父把她推了出去:”你趕緊回家,很晚了。你不是說了嗎,今天累壞了,飯也沒好好吃,可能就是普通的低血糖。你彆太擔心了。”
次日,陳悅在學校想來想去覺得不放心,放學後給趙凱發了一條短信,詢問他的母親狀態如何。
趙凱如實答道,他媽媽一大早有一點頭痛,今天花店歇業一天,他爸爸在家照顧他媽媽。陳悅特地給趙凱打了一個電話,建議趙凱帶著趙母去醫院做一個全麵的檢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趙凱回憶著陳悅的話,決定讓自己的父親帶著母親去醫院做一個全麵的檢查。他的父母覺得趙凱大驚小怪,誰一年還沒有幾天覺得不舒服的。趙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好不容易說服了父母。他們去醫院檢查一遍,為了讓趙凱放心,況且兩人交了這麼多年社保,基礎的檢查應該都包了,不用太擔心花銷。
過了一周,趙母接到醫院的電話,要求她再跑一趟醫院進行複查。趙母反複問了好幾遍,自己有沒有問題,醫生的回答都是,暫時不確定,需要等複查結果。算不上一個好消息。
趙凱的父親偷偷問他:“小凱,一般什麼情況要去複查啊?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聽著好像不太好。”
趙凱同樣很慌張。他表麵上維持著一絲冷靜,安慰自己的父親,遇到一個比較負責的醫生,檢查得更詳細一點,一般沒什麼問題。送接陳悅回家路,陳悅在他耳邊叫了好幾遍,他才反應過來。陳悅問他在想什麼,他謊稱在想工作上接的一個大單子。
他在儘量壓抑自己的焦慮。
兩人走到陳悅家樓下,小區裡昏暗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投射在地麵上。陳悅看了眼兩人的影子,今晚的趙凱很不對勁。難道趙凱對她不滿意,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終止他們的關係。
她再次追問趙凱遇到了什麼事情。趙凱歎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陳悅在一旁,靜靜等待著。
趙凱忍不住開了口:“我媽的情況,可能不太好。醫院讓去複查。我媽說,她從醫生的態度裡感覺不對勁。我爸心裡也不踏實,慌得很。我儘量安撫他們了。”陳悅注意到他微微顫抖的肩膀。
陳悅給了趙凱一個安慰的擁抱:“你先彆自己嚇自己。等複查結果出來再說。”
陳悅和趙凱各自擔心著複查結果。彼此之間,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掩飾著自己的情緒。趙凱的父母也儘量不提這些事情,花店的運轉一切照常。
陳悅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趙凱的母親,他的父母對自己很照顧。
同時,她很擔心自己的未來。如果趙母的身體不好,他們沒有辦法繼續經營花店,她就得給自己重新找出路。她還沒有完全學會所有的技能,她未必能夠在另一家花店找到工作。夏奶奶摔了一跤,夏予謙都忙得焦頭爛額,如果趙母的情況比較嚴重,趙凱甚至可能沒有心思考慮其它事情。她將再次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
她為自己的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她無法控製內心的恐懼。
整整三周,沒有任何關於趙母的消息,趙凱不說,她不敢問。
周六早晨,她照常去花店上班,花店的卷門緊閉。另外一位店員比她早到一點,向周圍的店鋪打聽了一番,沒有任何消息。他們在群裡發了信息,沒有回複。陳悅試著給趙凱打電話,打了好幾個均無人接聽。陳悅讓另外一位店員先回去休息,等她聯絡上了人通知她。
陳悅等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有趙凱的信息。周日一早,趙凱給陳悅打了一通電話。他約陳悅到她家附近的星巴克見麵。
趙母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腦瘤。這樣重大的事情,趙凱認為應該當麵和陳悅交代一聲。
星巴克的客人不多,稀稀拉拉幾個人在收銀台排著隊,座位基本都是空著的,與工作日相比,略顯冷清,兩人之間本就比較沉默的氣氛愈加顯得低沉。陳悅大致猜到了,趙凱想告訴她關於他母親的事情,商量一下他們的未來。趙凱記得陳悅最愛喝的星巴克飲料,星冰樂。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
趙凱不是一個扭扭捏捏的人,他直接進入了主題:“我媽檢查結果出來了,不太好,腦子裡長了一個腫瘤。醫生解釋了一堆,我也不知道怎麼講給你聽。反正就是要開刀,做手術。後續的醫藥費暫時也不好說,醫生說會診以後給出一個手術方案,根據腦瘤的位置、發展程度還有手術以後的恢複情況決定。總之就是,有可能需要花很多錢,然後不一定能治好。”趙凱停頓了一下,觀察了一下陳悅的反應。
陳悅的大腦無法處理這麼多信息,她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放在膝蓋上,輕輕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打算?”
“我們肯定是要治的。我們也沒瞞著我媽。昨天商量了一天,家裡決定把花店盤出去。之前就有人想要買,我爸媽沒賣。昨天早上不好意思,我們周五知道的檢查結果,一家人情緒不好,沒心情管花店的事情。”趙凱說了他們一家人的決定,又為周六的事情道了歉。
陳悅雙手抱著杯子,喝了一大口星冰樂,緩緩地說道:“你不用道歉,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理解的。你最近肯定也顧及不了彆的事情。我這邊,你需要我去看店的話就隨時聯係我。你要是太忙,也不用管我。我沒關係的。”
她和趙凱的聯係明顯減少了許多。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在花店盤出去前,她和另外一位員工輪流看店,儘力快完成提早預定的訂單。
陳悅從小是一個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