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悅興致懨懨地吃著飯，等一個和夏予謙單獨說話的機會。她隻覺得心裡難受得緊，那些無法訴說的悲傷，急切地需要一個出口。

夏予謙見陳悅不再往嘴裡塞東西，輕聲問：“你吃飽了嗎？去我房間玩吧。”不等陳悅作答，他把自己和陳悅的碗筷放到水槽裡，拉著陳悅往他的房裡鑽。

夏予謙的房間裡有很多玩具，地上堆著一摞一摞的圖冊和一箱一箱的玩具，書桌上放著三個不同版本的大富翁，床上擺著一套模型小火車和鐵軌。夏予謙大方地告訴陳悅，她想玩什麼都可以。

陳悅走到一箱玩具前，箱子裡有各種各樣的變形金剛和機器人。她叫不出這些玩具的名字，她知道這些玩具很貴。

幼兒園裡有一個男生曾經帶著一個機器人去學校。有個同學出於好奇，輕輕碰了一下。那個男生趕緊把玩具藏在懷裡，大聲嗬斥道：“這是我的玩具，很貴的，你不準碰。”

陳悅走到另一個箱子前，裡麵裝著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具。陳悅禁疑惑地問夏予謙：“男孩子也喜歡毛絨玩具嗎？”

夏予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喜歡的。這些都是從小到大叔叔阿姨來我家玩送的，我小時候喜歡讓他們排排坐。”

說著，夏予謙把玩具從箱子裡挨個拿出來放在地上，有熊貓，長頸鹿，河馬，哆啦A夢等等。不一會，十幾個毛絨玩具在地上圍成了一圈。夏予謙跑到另一個收納箱，從裡麵拿出小白板，他把白板架在地上，對陳悅演示著：“我以前喜歡教他們加減乘除，特彆好玩。”

陳悅坐在地上，和一群毛茸茸的玩具坐在一起。夏予謙突然興起：“我可以再給你展示一下我怎麼教它們的。”

陳悅點點頭，儘力給夏予謙捧場：“好啊。”

夏予謙注意到陳悅的興致似乎不高，他第一眼看到陳悅就察覺到陳悅今天很難過。他以為如果他和陳悅一起玩玩具，可以讓陳悅開心一點。顯然，他失敗了。

他坐到陳悅身邊：“你今天看起來很難過。我把玩具都送給你，你彆難過了。”

陳悅一下子哭了出來。她沒有嚎啕大哭，她哭得時候，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往外流，卻隻聽得見輕微的抽泣聲。

夏予謙一時不知所措，他伸出手想拍拍陳悅的背，對她說：“彆哭了，我在呢。”

每當他難過的時候，他的媽媽就會輕輕拍他的背，哄著他：“不哭了，不哭了，媽媽在。”結果，由於他離陳悅有一些遠，一不小心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往陳悅身上靠去。他雙手撐著地板，有一些尷尬。

陳悅不明白他要做什麼，驚訝地看著他。夏予謙離陳悅近了很多，他正了正身子，輕輕拍著陳悅的背，告訴她：“你彆哭了，我陪著你呢。”

陳悅往夏予謙身邊靠了靠，遠遠看去，像是夏予謙一隻手輕輕擁著陳悅。陳悅第一次被人這樣安撫。

她上次哭是被爸爸媽媽的吵架聲嚇到，她的媽媽冷冷地對她的爸爸說：“孩子都被你嚇哭了。”隨後，她的媽媽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陳悅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再上一次，她哭是因為在幼兒園被其他小朋友欺負，她回家向媽媽告狀。她的媽媽留給了她一句話：”如果受了欺負就打回去。如果打不過就去告訴老師。”

她一直覺得她的爸爸媽媽對自己很好。儘管如此，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的溫柔，仿若可以包容一切錯誤。幼時的她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她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地向夏予謙訴說昨天發生的事情：“我爸爸媽媽昨天來奶奶家，還給我買了玩具。他們陪了我一個下午，我真的很開心，但是他們後來問我要跟誰去吃晚飯。我選了媽媽。我選得對不對？”

為了讓夏予謙明白這個選擇的重要性，她努力地解釋道：“我選了跟媽媽吃晚飯，以後就不能和爸爸吃飯了。我也想要爸爸。可是我隻能選一個。”

夏予謙想象不出如果有一天，他必須在爸爸媽媽裡麵選一個，他會怎麼做。他寧可放棄所有的玩具和零食，什麼都不要，也要爸爸媽媽在一起。

他指著地上的毛絨玩具說：“我把玩具都送給你。你以後可以和我的玩具玩。你也可以和我的爸爸一起玩。”

陳悅想要自己的爸爸，她不想要彆人的爸爸。

夏予謙見陳悅依然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繼續安慰陳悅：“你爸爸肯定也很舍不得你。你爸爸媽媽陪了你一個下午，還給你買玩具，他們也是很愛你的。他們可能沒有辦法，遇到了困難，所以隻能讓你選一個。我爸爸有一次坐飛機去國外出差，走了一個月，但是媽媽說爸爸要工作。你爸爸肯定也是沒有辦法。”

陳悅低著頭，沮喪地說道：“可是我爸爸不上班了，他每天就喝酒。”

“也許他要去找工作，他要去很遠的地方找工作，他以後休息了就回來看你。如果你選了爸爸，你媽媽就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上班。但是，他們總要留下一個人照顧你對不對。他們也會想你的。”夏予謙一邊安撫陳悅，一邊回憶自己難過時，爸爸媽媽是怎麼說的。

“那我選媽媽，我選得對不對？爸爸是不是很難過。”陳悅抬頭，期盼從夏予謙這裡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答案，這一疑問讓她感到不安。

“不管你選爸爸還是媽媽，他們肯定都是愛你的。你媽媽會保護你的，你爸爸找到工作以後就可以休息了，休息了就可以回來找你了，他肯定也想早點回來找你。”夏予謙一心希望陳悅開心，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陳悅被夏予謙有理有據的分析說服了，心裡吊著的一口氣緩了下來。

往後的許多年，每當她遇到困難，她會學著夏予謙的樣子，安慰自己，爸爸是愛自己的，媽媽是愛自己的，不管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夏予謙也會一直陪著自己。一番自我安慰之後，她會說服自己，眼前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夏予謙見陳悅的眉眼舒展了一些，跑到客廳讓奶奶幫他把櫃子裡的零都拿出來。他拆開一包零食給陳悅吃，詢問陳悅有沒有興趣看他教書。

陳悅不喜歡讀書，她喜歡聽夏予謙教書。

兩個人在房間裡玩得興起，夏予謙的父親敲響了房門，問陳悅要不要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吃晚飯。

夏予謙眼巴巴地看著陳悅，希望她留下來。陳悅記起晚上媽媽會去接她，她得離開了。她幫著夏予謙把毛絨玩具收拾好，放回箱子裡。

夏予謙猛然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今晚跟你媽媽走了以後就不住在你奶奶家了？”

陳悅點點頭：“嗯，我要和媽媽搬到新房子裡去了。”

夏予謙在書桌邊翻箱倒櫃了一陣子，終於找到了一本本子和一支筆。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紙上，把紙從本子上撕了下來，遞給陳悅：“這是我家的電話號碼，你以後難過了可以給我打電話。你把你家電話號碼也給我吧。”

陳悅支支吾吾地說：“我沒有新家的電話號碼。”

夏予謙有一點失望，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又報了一遍：“你要保證會打電話給我的，你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

陳悅瞧著夏予謙認真的摸樣，覺得有一點好笑，她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我保證我以後會打電話給你的。我奶奶還住在這呢，我還要來看奶奶的。”

夏予謙依依不舍地盯著陳悅穿好外套和鞋子，兀自喊了一聲：“哎呀，等一等。”

他費勁地把那一箱毛絨玩具搬了出來，又“咚咚咚”跑進房間，把沒有吃完的零食拿了出來：“我說了，我把玩具都送給你，讓它們陪你，還有零食。”

陳悅不好意思收這些禮物，她的媽媽教育過她，不能隨便拿彆人的東西。

夏予謙的父親把零食放到箱子裡，雙手抬起箱子：“就當是小謙給小朋友的禮物，我幫你搬到你奶奶家。”

不等陳悅回絕，夏予謙開了門，拉著陳悅到她奶奶家門口，陳悅的奶奶一開門，夏予謙立馬說道：“奶奶好，這是我給陳悅的禮物，她拿不動，我爸爸幫忙搬過來了。”陳奶奶連連道謝。

陳悅沒有找到機會拒絕，她不想拒絕，夏予謙給她的禮物是她不曾擁有的東西。

夏予謙走之前朝著陳悅強調了一遍：“記得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