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保邊城。
夜色還未散去,這座城已經火光衝天。
城牆上烽煙四起,士兵們來去匆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而城牆外,地麵黃土已經被浸染成血色,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殘刀破箭,戚戚死氣。
“將軍!已經清查完畢,都已經死了。”
小兵卒抱拳半跪在地。
陳鷹雙手握在腰側的佩刀,一言不發,表情冷肅。
“傳令下去,不可懈怠,提高警惕,一旦有危情,立即向我稟告。”
“是!”
小兵很快下去了。
崔淵上前問道:“將軍,你是不是擔心,他們還會再來?”
陳鷹眼角早已經生出許多細紋,但雙眼仍如厲鷹一般,讓人不敢直視。邊塞的風吹得這張臉飽經風霜,卻也更鋒利。
他點了點頭:“邊戎的人突然侵犯我朝疆土,不可能隻有這麼點人,估計是來試探我們的。”
崔淵沉吟片刻,道:“你說得沒錯,既然如此,我也下去看看,讓士兵們提高警惕,萬不可鬆懈。”
陳鷹點點頭,隻道“小心”,崔淵就疾步走了。
崔淵走後,陳鷹仍然在城牆上眺望了許久,半晌,他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強壓下心中的隱隱不安。
晌午,城牆上的人紛紛背靠在牆上,吃著午飯。
忙活了半天,眾人不免都有些疲憊,你我都沒有說話,大口大口吃著碗裡的飯菜。
“敵人又來了,打起精神,迎敵!”
士兵們聽了這話,頓時把手裡的碗一放,來不及擦嘴,一手拿起身側的武器站起來迎敵。
大約一個時辰過去,邊戎軍已經被殺得片甲不留。
陳鷹讓士兵們稍作歇息,繼續吃飯。
崔淵走過來,表情嚴肅,他看了看四周,低聲道:“將軍,這邊戎軍的人一波又一波,估計是在憋大招,將軍有何打算。”
“你讓士兵們輪流換班,保證他們歇息,穩定軍心。”
“是。”
待崔淵走後,陳鷹繼續在城牆上站了一會兒,他才下來,快步走到書房,修書一封,交給親信。
“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不可耽誤。”
“是!”
整整三天三夜過去,保邊城的人都沒有放鬆下來過。
邊戎國的人突然傾兵來犯,其實並不令人驚訝。
這些年大豐和邊戎國的關係日漸緊張,隻能勉強維持表麵的平靜,實則兩國邊境之間時常有衝突,百姓們早已見怪不怪。
這次邊戎國撕破臉皮,直接舉兵來犯,士兵們心裡隱隱有些興奮。
平日裡邊戎國的人屢屢來保邊城犯案作事,可他們不能痛痛快快地把人給打回去,為了維護這表麵的關係,每次都草草了事,士兵們心裡早對邊戎國的人恨之入骨。
如今他們終於撕破臉皮,裝也不願意裝了,士兵們心裡彆提有多興奮了,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揍他們一頓了。
可是,這三天以來,邊戎軍每次來的人都不多,打一兩個時辰就打回去了,但是來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打也打不完,殺也殺不痛快,太膈應人了。
這種打法雖然不辛苦,但磨人。
眾人們心裡雖然這樣抱怨,但還是打起精神,警惕地收著城牆。
直到第四天晨曉時刻。
此時士兵們都尚在在睡夢中。
守哨的士兵靜靜地站在高處,突然,他瞧見遠處隱隱有火光。
哨兵眉頭一皺,定睛眺望。
但隔得太遠,看不太清。
過了好一會兒,那隱隱火光漸漸地清晰了起來,哨兵才看到,火光之後,是千千萬萬的火光,壓境而來,在昏沉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清晰。
他臉色一變,急忙拉響了一旁的銅鈴。
鳳儀殿。
“臣妾參見皇上。”
“皇後不用多禮,請起。”
陳皇後這才輕輕起身,她看向宣莊帝,柔聲笑道:
“皇上來得正巧,臣妾剛吩咐下麵的人今晚做些銀耳羹湯。”
“哦?”宣莊帝臉上露出些笑意,伸手握住陳皇後的手往裡麵走去。
“那正好,朕今晚可就要在你這兒好好吃一頓了。”
殿裡點著檀香,宣莊帝坐下來,陳皇後走到他身後,雙手放在他太陽穴邊,輕輕地按揉起來。
“皇後果然蕙質蘭心,朕每回到了你這兒都覺得身心輕鬆,一掃疲勞。”
陳皇後低笑:“皇上日理萬機,能為您做些什麼,臣妾也覺得高興。”
宣莊帝閉上眼,享受著這一刻的放鬆。
大概過了半刻鐘,宣莊帝才道:“傳膳吧。”
精致的菜式一道一道地往上傳,陳皇後坐在宣莊帝身邊,仔仔細細地服侍他用飯。
吃了個半飽,宣莊帝說:“皇後也彆隻顧著給朕加菜,你也吃些。”
說著就夾了一筷子身旁的筍尖,放到陳皇後的碗裡。
陳皇後低眸看了一眼碗裡的筍尖,頓了頓,夾起放進嘴裡。
“謝皇上。”
宣莊帝笑起來,柔聲問:“好吃嗎?”
陳皇後點了點頭:“好吃。”
宣莊帝聞言,又給她夾了一筷子。
他看著陳皇後低頭有幾分乖巧地吃菜的樣子,心裡忍不住一軟。
“今日保邊城來信,說邊戎國發兵開始攻城了。”
陳皇後一頓,抬頭望他,眸裡有些驚慌:
“皇上……”
宣莊帝握住了她的手。
“彆怕,國丈說邊戎軍不多,沒有大礙。”
陳皇後聽了他這話,這才漸漸安心下來。
“臣妾一時驚慌,失了分寸,皇上勿怪。”
宣莊帝道:“朕知曉你擔憂國丈,又怎會怪罪你。”
待晚膳用得差不多了,宣莊帝邊握住了陳皇後的手,進裡殿了。
不一會兒,裡麵就隱隱傳出女子似痛似愉悅的低吟。
宮女們麵不改色,靜默地收拾好,熄了外麵的燈,退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鼾聲漸起,鳳帳裡慢慢出來一個人。
殿裡隻點了一盞燈,有些昏暗。
陳皇後走到外殿,坐到椅子上。
外麵的時候白芍聽見聲響,立馬悄聲進來,把手裡的痰盂捧到她麵前。
陳皇後拿起桌上的茶杯,漱了口,吐到痰盂裡,仍然眉頭緊皺。
“娘娘,還難受嗎?要不奴婢為您催吐一下吧。”
陳皇後搖了搖頭:“過這麼久了,吐也吐不出來了,你下去吧。”
白芍擔憂地看著她,最終還是應聲出去了。
陳皇後坐在桌邊緩了緩,又喝了幾杯茶水,但胃裡那股隱隱約約的筍味兒仍然時不時冒上來。
她歎了口氣,終還是放下茶杯,回了鳳帳。
曹媽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推開門準備照顧主子起床。
可剛一推門,就看見小少爺光著屁股蛋兒坐在木桌旁邊拿著撥浪鼓正搖得歡,頭也隨撥浪鼓左右晃動著,晶盈的口水拉成絲墜在嘴角。
“哎喲我的小少爺——”
曹媽媽趕緊過去把他抱起來,一摸屁股,果然冰涼的。
“雖說這天熱起來了,但怎麼能坐地上呢?要是著了涼可怎麼辦啊。”
她一麵說著一麵往床榻邊走,可小少爺不管她這些,叫起來,小手指著地上的撥浪鼓,曹媽媽又折回來,撿起撥浪鼓塞進他手裡。
到了床榻邊,曹媽媽把小少爺放到床上。他立馬咿咿呀呀地往裡麵爬去。
“姨娘可醒了?該起來了。”
孫氏低低地應了聲,又仿佛不耐煩一邊,說著:“一邊兒去。”
曹媽媽把床幔掀開,伺候孫氏起床洗漱。
孫氏穿衣,他扒拉衣服不放;孫氏梳頭,他又去扯她頭發;孫氏洗臉,他又伸著十個指頭去捏他娘的臉。
氣得孫氏一摔東西,重重地在他手上打兩下。
“小東西躁什麼躁?昨兒就折騰了我一夜!”
曹媽媽一驚,心裡恐慌小少爺要哭,忙去看他,沒想到這小肉團隻是把嘴一撇,委委屈屈地看著他娘,倒是沒哭。
“小少爺這兩年皮是皮了些,但沒以前愛哭了。”
孫氏自顧自地用梳子刮頭皮,瞥了他一眼,哼道:
“哭也不頂事。”
洗漱好,曹媽媽就抱著肉團子去桌邊喂他吃飯,孫氏終於鬆口氣,能自己安安心心地用頓早飯。
可這肉團子不過安分了一會兒,又皮一起來。
他不過三四歲,雖說吃得了飯,但飯菜是廚子單獨做的清淡飲食,與大人們分開吃。
肉團子瞧著他娘坐一邊自顧自吃著,一點眼神也不分給他,黑漉漉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娘,娘,這是什麼?”
曹媽媽把他手裡抓著的小籠包拿出來:“這是小籠包。”
肉團子可不依,偏要問他娘。
孫氏當沒聽到,他也不惱,堅持不懈地問。
孫氏終於不耐煩地敷衍他一句,肉團子又抓起一樣東西問她。
一頓飯吃得也不安生。
終於吃飽了,孫氏皺著眉對曹媽媽擺手:“快把他帶下去,躁得我頭疼。”
曹媽媽應聲,抱著他剛出去,就瞧見關笙脈和關浣荷一同來了。
“二小姐,三小姐。”
關笙脈莞爾,瞧見曹媽媽手裡抱著的肉團子,眼一眯,伸手把他抱過來。
“小五兒這是去哪兒啊?”
肉團子仰頭看了一會兒抱著自己的人,認出來了,翁聲喊:“二姐姐,三姐姐。”
兩人都笑起來,忍不住逗弄他。
“小少爺在屋裡坐不住,姨娘讓我抱他出來透透氣兒。”曹媽媽答道。
關笙脈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她一笑:
“我倆抱著試試,要還是不管用就讓曹媽媽帶他出去走走吧。”
“哎。”曹媽媽應了聲。
“皇上,鎮北大將軍急報,邊關邊戎國大軍壓境,來勢洶洶,請皇上增派人員前去救援啊!”
宣莊帝眉頭一皺:“前幾日鎮北將軍還來信說邊戎軍人數不多,怎麼如今突然有這麼多人了?”
“啟稟皇上,邊戎國早已蟄伏多日,派三十萬大軍強攻邊境,鎮北將軍手下人數不過十萬,還請皇上早做打算。”
宣莊帝想了一會兒,道:“那就再領兵十萬,前去增援鎮北將軍。”
“陛下聖明!”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邊戎國舉兵侵犯大豐的消息,如一顆炸雷扔進水裡,鬨得京城人心惶惶。
但很快官府的人就站出來安撫人心,告訴百姓們皇上已經派十萬大軍和鎮北大將軍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聽到了鎮北大將軍的名號,百姓們的心果然定了下來。
鎮北大將軍仿佛一劑安心藥,讓百姓們不會對這場戰事有多大的擔憂。
但關笙脈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皇上派遣十萬大軍去前線,這裡麵……有魏羅北嗎?
還沒等她來得及派人去問,第二日夜裡魏羅北自己就來了。
萬籟俱靜,鑫月睡在外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真當她睡得像個死人麼?
裡間,魏羅北還喘著粗氣,顯然來得很匆忙。
“你是說,你明天就要去保邊城了?”
關笙脈皺眉。
“嗯。”魏羅北看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關笙脈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她心裡隱隱有些悶。
“那……你注意安全。”
魏羅北走近幾步,看著她:“你如今在宮裡怎麼樣?”
關笙脈點點頭:“已經適應了,怎麼了?”
“我……擔心你會受欺負。”
關笙脈聞言抬頭看他,好笑道:“我如今怎麼會受欺負,那件事早已落幕,我也做了女傅,尋常人誰敢欺負我啊?”
魏羅北並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看她。
他怎麼會看不出來,之前賑糧的事,背後還有一隻手在推動他們呢?
關笙脈沒有說,也從來沒有提過,那就說明這個人是他們都惹不起的,或者不好惹的。
魏羅北知道朝廷波雲詭譎,權勢明爭暗鬥,關笙脈在宮裡做事,免不得會被卷入其中。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再次成為各方勢力爭鬥的籌碼,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護她。
魏羅北想到這兒,眸光黯淡了幾分。
而關笙脈看著他低沉的樣子,心裡忍不住一軟,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他,輕輕地抱住魏羅北。
“你去了那裡,要萬事小心,照顧好自己。”
魏羅北一愣,隨即嘴角忍不住彎起來,他回報住關笙脈,低聲道:
“嗯。”
兩個人靜靜地抱著,沒有說話,像是作道彆,也像是……溫存。
過了許久,魏羅北放開她,低聲說:
“我有一個朋友,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在京城待一段時間,若是他來找你,你有什麼事可以問他。”
關笙脈疑惑地看他:“什麼?”
魏羅北搖搖頭,沒有再說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可走了沒幾步,又突然回來,把她擁進懷裡,很用力,很深。
“等我,好嗎?”
宋勝正在指揮兵卒排陣。
人數有些多,一時不免有些亂,但他沒有露出不耐煩地神色,仔細耐心地指揮,一上午過去,士兵們終於摸出些門道,漸漸地快速有序起來。
關伯翊就站在場外,一上午過去,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和士兵們打成一片,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
中午飯點到了,士兵們都興高采烈的往飯堂衝。
宋勝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回頭便見關伯翊走遠的身影,他一頓,跟著走過去。
“之安,一起去吃飯吧,我請客。”
關伯翊停下腳步,看向他:“好啊。”
酒樓裡。
宋勝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
關伯翊挑眉:“怎麼?隻請我吃飯,不請酒嗎?”
宋勝笑:“之安,你今天不能喝酒。”
關伯翊疑惑:“為何?”
宋勝醉眼酣紅地瞥了他一眼,接著給自己倒酒,邊倒邊笑:
“之安今日若喝了酒,還怎麼去征兵處報名呢?那我豈不成了罪人?”
關伯翊聽了他這話,沉默下來,手指在桌麵敲打著,半晌,說道:
“你怎麼覺得我一定會去報名?”
“哈哈哈哈……”宋勝失聲大笑。
“之安若不打算報名,難道這些時日在我這兒隻是為了打發時間?和你爹冷戰也是無聊之舉咯?”
關伯翊沒有立即說話,隻是眼眸低垂,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宋勝好笑地看他一眼,繼續道:
“之安心中早已做了打算,隻是差一個人點明。”
不知過了多久,關伯翊發出一聲低笑,他抬眼,正欲看向宋勝,眼前卻突然出現一杯酒。
瓷白的酒杯,裡麵是滿滿一杯清酒。
他一頓,看向遞酒的人。
宋勝噙著笑,看他:
“一杯送彆酒,祝之安早日成就心中誌向,凱旋歸來。”
關伯翊看著杯中的酒,一聲輕笑,接過酒杯,一飲而下。
“後會有期。”
酒杯被放在桌上,青年拿起配劍,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
宋勝對著他的背影無聲舉了舉手中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