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化作鳥獸散,錢星弦腳被釘在原地,麵對靠近的尤煜壓根不敢動彈,對方一個冷喝:“要我八抬大轎請你去工作嗎?”
這小孩一下子被嚇得一驚,眼淚稀裡嘩啦湧出來:“我不知道要整合什麼數據,想留下來問問你,嗝——你彆打我,我爸,我爸是錢虎——”
尤煜最煩官場上位大一級壓死人,他逼著自己冷靜,強行擠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僵硬笑臉:“你哭什麼?誰他媽要打你?傳出去你爸削我一層皮!”
錢星弦連著打了好幾個哭嗝,簡直是淚如泉湧,看得尤煌煜一個頭兩個大。他從誰的辦公桌抓了一把紙巾塞給淚人,對方胡亂抬起手臂抹眼淚:“我淚,淚失禁體質,我,我讓我爸,嗝,不要打你,他很聽我話的,嗝——”
“去洗把臉,我帶你去數據比對室。”男人冷著臉轉身把門帶上了,錢星弦怕挨罵,草草捧幾捧水拍拍臉就衝出去了。
“哎?人——”
錢星弦左右探頭,驚訝地發現男人坐在一旁的招待椅上,正百無聊賴摳指甲,應該是在等他吧?
“走了,發什麼呆?跟上。”
尤煜見著人出來,任勞任怨當起保姆,錢星弦立馬揚著討好的笑容追上身高腿長步伐快的冷麵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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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嬴套上方戍的備用製服,跟著對方下負一樓回家。
方戍獨居,家裡隻有一間能住人的房,季贏不習慣清醒著和旁人同床共枕,但也不好意思把房主轟出去,迷迷糊糊間昏睡過去。
夜間風大,棉被保暖效果一吉言難儘,季嬴畏寒,一直蜷縮著身子側睡,方戍沒能睡著,他在想很多東西。
他起身,又翻出一張毛被,成色很新,染了一個大大的“囍”在正中央,把這張婚被蓋在兩人身上,季嬴感受到暖意,轉回去平躺,頭往下縮,整個人隻有發頂沒有被埋著。
方戍也睡下了。
翌日,六點左右,方戍早早醒來,發現季嬴額頭抵著他的肱二頭肌,熱氣騰騰的呼吸撲打在他的手臂內側,很癢,他甚至有種詭異的酥麻感,像以前去紅燈區掃黃,香味撲鼻的女人誤認為他是顧客,笑意嫣然迎過來,一時間,溫玉滿懷。
灼灼目光落在臉上,季嬴被吵醒了,他反射性要摸腰間彆著的手槍,直到看清方戍的麵孔以及其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可否認,季嬴在腦海中快速篩選對策,他怎麼就差點忘記同床共枕的男人是個條子這個這麼駭人的事實。
他把手伸到後腰,胡亂撓了兩下,愣是沒摸到癢點,乾脆不滿地嘟嚷:“這棉被睡得我有點不舒服,你多久沒洗了?”
方戍極為自然把季嬴從被子裡挖出來,他掀開那人後背的布料,發現皮膚上密密麻麻起滿了紅疹,移開目光,手臂整片整片泛紅,他順著褲管往下摸,剛撩起褲腳,把季嬴嚇了一跳,後者拖著嗓子問他想乾嘛。
“看看腿有沒有過敏,”他抓著床上人的腳踝,季嬴左腳踩在他手背上,右腳往後縮要掙開他的朱束縛,“我不用力,你彆躲。”季嬴強製自己安定了一秒,方戍趁著他愰神的間隙快速把褲腳推上去,果不其然,和後背一樣布滿紅點。他匆忙掀開被子下床,離開的時候把那床棉被扯起了,季贏倒頭又睡。
“季嬴,不睡覺了,我們去軍醫院。”方戍回來時發現對方又睡死過去了,叫就拖著尾看敷衍“等下再起”,他乾脆用毛被將人裹著抱出客廳,恐嚇道:“不用洗漱的話,我直接扛你去醫院賦哦。”
麵子是天大的事兒,季嬴一下子驚醒,像炮做仗一樣,衝去衛生間倒飭自己。
昨天洗的衣服還能擰出水來。
方戍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床慶幸,他去衣櫃裡找到自己上一年過年買的衣服,打開防塵袋,毛衣和大衣都還算體麵。
“外麵冷,穿這些,我隻穿過一次,洗乾淨了。”看似神氣在在的男人,實際上格外緊張,腦子裡一直在模擬萬一被拒絕怎麼辦的情景。
這些雜牌,季嬴一向看不上,要是旁人,他早就毫不留情奚落一番了,對方卻是方成戍,一個月薪300的條子,買過最好的是五六十塊的、隻舍得穿一次的、擺在自己麵前的衣服。
“嗯。”
“你就穿——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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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生這個病是罕見的多功能型皮膚呼吸障礙,目前國內還沒有根治的特效藥,而且唯一的預防措施是最好使用散熱透氣性良好的衣物,不要讓衣物黏著在皮膚上,稍加注意點就沒什麼大事了,癢幾天,手不要去撓,先忍忍,小心不要被細菌感染了,國內沒有相對應的治療方案。”
“好的,謝謝醫生。”
方戍提著一袋藥,季嬴也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坐上出租回去。
“今天用了多少?我給你報銷。”季嬴想了一路,繳納檢查費用時,他坐在等候廳,看著方戍從褲兜裡掏出一堆錢,一張一張數過去,都說了沒什麼事,不用去做什麼勞什子檢查,淨浪費錢當冤大頭。
誰料打單時,值班的醫生提了一嘴:“你怎麼沒有打疫苗記錄的?小時候家人沒帶你去打嗎?怪不得那麼多指標不及格,去把疫苗補了。”
方戍又屁顛屁顛去給了打疫苗的錢。
最後,上出租時,季嬴見他隻剩最後幾張零錢了,但不管在交什麼費用時,他都不肯讓自己插手。
“我有錢。”
方戍應該說了五次這句話,不知道他是在安慰季嬴還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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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戍剛起鍋,準備燒些蕁麻水給季大少洗澡,後者倚在門口調笑:“那隊長不要錢,是想要情報嗎?”
季嬴突然怯於麵對那人肯定的答複,他沒有受過誰的恩惠,內心其實在期冀某些莫名其妙的緣由,臂如:看你長得帥、瞧著你可憐、順手就幫了……
利益是最傷人的幫凶,季嬴不想方戍是為了情報去搏他的好感,那會使他一瞬間的心潮澎湃看起來像個笑話,即使他內心的波濤洶湧隻有他一人儘知。
“是我給你蓋的毛被,不然你不會生病,我負全責。”
他說話好一板一眼,季嬴“噗”的笑出聲:“那我自爆一個情報給你要不要?”
方戍垂眸思索,片刻他才答:“沒有人逼著你把情報當成籌碼,歸根結底是我們辦事不力才需要你的幫助,說不說主要是看你的意願,彆想太多。”
“思想這麼正呐?不愧是兵哥哥出身——”拖著長長的尾調,季嬴湊過去欣賞大鋼鍋裡的一堆爛葉子,“這是我們的青菜?長得一言難儘——
“我剛去市場買的蕁麻,這些水才是有用的,給你洗澡,可以止癢。”
又來了,季嬴被方戍“這你都不懂”的眼神懟得無話可說,沒忍住為自己辯駁:“我身邊都沒人用這些奇怪的葉子,但凡我見過的我都知道用處。”
“好,季總最厲害了,”方戍伸手示意季嬴先出去,對方不解地歪頭看他,“我特會要攪鍋,彆燙到你。”
“哦。”季嬴眨了眨眼睛,正準備轉身走人,方戍似是突然想到什麼,出聲道:“茶幾下層有零嘴,你看看愛不愛吃,我沒吃過這些。”
“很多小孩兒來你家?”他探頭掃上一眼客廳,發現茶幾蠻大,占了四分之一的空間,這得藏多少零嘴呐?
長鋼勺碰撞鍋壁的聲音和著外頭商販的吆喝,那麼嘈雜的環境,季贏嬴卻無比清晰聽到方戍的問答是“沒幾個吧,可能是我長得太凶了,他們不太願意來我這兒竄門。那是我剛剛買蕁麻時去隔壁超市買給你的,先墊墊肚子,飯還在煮,得好一會兒才行。”
季嬴終於笑得有些溫度在了,小聲嘟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方戍看著他話是這樣說,卻是開心得像老家過年收到他給的大紅包的幾個小孩兒,人家剛滿六歲,蹦蹦跳跳跑去玩了,季總大差不離有八九歲了吧,起碼步伐穩重,雖然走姿略顯輕快。
方戍收回視線,繼續攪著一鍋蕁麻,剛出去沒多久的季嬴折返回來,還抓著一包肉脯啃得起勁:“這個好吃(嚼嚼嚼)你也來點(嚼嚼嚼)。”
嘴上說著自己不是小孩兒,現在這樣像極小孩子分享心愛的零食,眼神依依不舍,良心卻在鞭撻為什麼不給朋友吃點。
“我不愛吃,你喜歡就多吃點,”方戍忍住逗他的心思正色道,“去看電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