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嬴睡得不怎麼安穩,光怪陸離的夢境將他在往事和現實中拉扯。
翌日,他雇人去打掃季家老舊的宅院,自個兒則驅車去不遠處的四個據點視察。
是一間民宿,大大咧咧坐落在省城邊界,客流量還算不錯。
季嬴抬步進去,撥開厚重的木簾,他逆著光,樣貌有些模糊,嘴角平直,瞧著人有些冷感,一下方勾走了木瑂的心神。
“老板,來一間最好的房。”
“好的,請跟我來。”
木瑂直勾勾盯著季嬴,眼裡像在放電,那樣一個尤物,可是有不少住客奔著她來春宵一度,卻引不起身邊人眼底半分波瀾。
一場戲天衣無縫,樓上看台站著的便衣卻無端輕輕嗤笑一聲。
閣樓裡,季嬴簡單詢問了一下:“最近有什麼可疑人員出現嗎?”
“條子沒什麼大動作,不過剛才有個男人嫌棄著逛完所有房間,才不情不願住了最南邊采光不錯的大床房,他行跡太可疑,我派人盯著監控了。”
“做得不錯,萬一他就是專門過來打探情報的,我們這個旅館可就歪打正著撞槍口了。他剛才在大廳嗎?”季嬴看似在看著眼前的女子,實際上魂已經不知道飄哪兒鬼混去了。
木瑂能夠撈油水撈到如今的地位,可不僅僅是因為她是許衛國起的獨生女,更多的,她也學到幾分父親的手段,自然看得出來對方對她的不著意,不過,她才不相信這世上會有男人拒金錢地位於千裡之外。
季嬴隻能是一把有主的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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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嬴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為剛才有馬仔告訴木瑂,那個難纏的租客在樓台觀察了一段時間,大概率是線人。
他冷著臉,咒罵著“什麼貨色,敢來勾我”,踢上一腳前台就走了。
圍在一樓的宿客陣陣唏噓:這小子要求真高,怕不是隻想要雛的。
方戍混跡在人群中,暗自黑臉,走掉的那個男人身份應該不簡單,而且有點腦子,三言兩語攪渾整潭水,好不容易即將進入正軌的交流會被他的出現影響成風流夜總會。
“你彆說,原裝拆封才帶勁,又緊又嫩。”
“放屁,熟透的桃子汁多活好,叫得還銷魂。”
“我更喜歡調教,把白紙染上五顏六色,全照喜好來,夠爽。”
“老板,剛才那個男的有留下什麼聯係方式嗎?”
“你找他談生意?”木瑂還在演求愛被拒鬱鬱寡歡的戲碼,嫌疑人這就送上門了。
“談床上的生意算嗎?”方戍擺弄著吧台上的招財貔貅,笑意吟吟,“他屁股好翹,看起來很香。”
“不給,我看上他了。”木瑂雙手抱臂,一副絕不妥協的模樣。
“我男的你女的,誰先睡上各憑本事嘍,左右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行。他一定是我的。”
方戍勾著輕佻的笑意,他在為任務更進一步而感到喜悅,可他不知道日後他也是唱戲的旦角之一,至少他現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無從得曉。
事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大廳裡潛伏的便衣和犯罪份子大都敏銳地感覺到,仿佛有什麼即將破茲繭而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真的是讓人非常期待落後的、先進的、縣裡、城裡到底掩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那燃儘的塵埃裡,有無數的、破碎的未知。
是誰的台場?
是誰的入幕之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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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蟬鳴回響在這個剛剛起步發展的海城,不絕於耳,聽得壞心情的人暴躁得很。
季嬴拎著一聽冰鎮可樂,大口大口地灌著。
近來,一批水貨被盯得很緊,難守,要麼自投羅網,要麼魚死網破,許衛國鑽研不透,把爛攤子丟給季嬴,樂得逍遙自在當起甩手掌拒。
機會來了,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季嬴盤算了很久,他猜測,這是許衛國對他的最後一次考驗,木瑂應該給許衛國施壓了,大概是那種“我非他不可”的胡攪蠻纏話,不然對方根本不會這麼早讓他接觸到貨源供應鏈,看來那天在旅館確實引起便衣注意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十八分,鐘點工該上門了。
煩躁地踹上一腳垃圾簍,紙屑、果皮、易拉罐犯滾一地,嗆鼻的餿味像餓極的怪物,抓住他,就要動手,瘋狂之至,令他唯恐避之不及。
家裡呆不了一點。
“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麼智障事兒?!你大爺的——”
季嬴搙著頭發,不耐煩地甩開門,“硼”的一聲,樓道上準備去乾活的阿姨小心翼翼抬起頭,隻看見雇主狠戾的眉眼,她就瑟瑟縮縮虛浮著步伐走進大鐵門,額頭直冒冷汗。
四周逐漸沒了聲響,阿姨才不再提心吊膽,手腳麻利地收拾遍地的狼藉,臨末眼神晦暗看了一眼書房緊閉的木門。
她不對勁是季嬴半月前翻看家裡的監控偶然發現的,可對方總是什麼多餘的事情都不做,一昧盯著各個房間發呆,他親自去中介挑的合眼緣鐘點工居然真是探子,到底是誰培訓出來,這麼中他心意的人,他始終無從得知個中緣由。敵在暗,他隻能小心為上。
監控是他高價買的海外貨,歧飛自個兒裝的,除了他們倆沒人知道各種犄角旮旯都長出一雙眼睛一對耳朵。
樓底的看門雜毛黃狗見人就吠,像是瘋了,不過人來人往,愣是沒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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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碼頭。
這裡倒是瞧著熱鬨,夥夫吭吭哧哧在卸貨,管事人避在陰涼處,好不愜意地抽著洋煙,一雙眼睛半眯著,貌似在打量著什麼東西。
季嬴隨意尋了個茶檔,蹺上二郎腿坐著,不時抿幾口摻了水分的灰茶,一直目光灼灼地盯忙碌的老板,愣是把人家一米九出頭的壯漢盯得脊骨發寒,才施施然開口:“哎,掌櫃的,你這茶是假貨吧,味道淡出鳥了,合著是故意坑我呢?”
漢子反射性用圍兜擦了擦手,局促不安地回答:“哪兒敢坑您呐?您跺跺腳,市裡都得換天。興許是換了新茶種,您還沒有喝習慣吧。”
季嬴意興闌珊低下頭,專注用蓋子攪和杯中的茶:“那就再給爺上一杯純的——舊招牌。“
“好的好的,您稍等。”
壯漢忙活了一會兒,斟了一大碗剛煮好的新茶,遞給季贏嬴,後者虛虛矓了前者一眼,擺擺手,示意他退下繼續去招呼其他人。
漢子麵色如常,四平八穩退下。
……
“二爺,同您講個事?”
“哎,小季,怎麼有空來這兒了?走,咱叔侄倆喝一個。”
“行,走著。”
“你們幾個,手腳麻利點,彆批了差錯,不然——
“知道了,老大放心去吧,十幾年老兄弟了還不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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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的酒肆閣樓裡,季嬴幽幽開口:“到處都是便衣,怎麼暴露得那麼徹底?”
趙理元微眯雙眼,緩慢吐出一個堪稱完美的煙圈:“我的人排查過了,不是就幾個條號子過來盯梢嗎?不成氣候。”
季嬴把玩著金屬打火機,細小的火苗直直立著:“想得倒美,丁記茶鋪全是探子,壓根沒正常人,我一去,那倒茶的高個兒就開始往外傳消息了。”
趙理元眼色一下子變得狠厲:“我記得那壯漢來了挺久的,有兩三年了吧。待會我讓人去看風,那批貨——”
季嬴沉吟片刻;“算了,不急,先等兩天,避避風頭。”
趙理元有自己的考量,形勢確實不利於他們,但他也不想觸大先生的黴頭:“可是大先生催得很急,我這邊難做啊。”
季嬴內心暗罵:簡直和許衛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遇到吃力不討好的大事就個個推三阻四,等著冤大頭去攬鍋,很顯然,趙理元這一次把皮球踢給了通風報信的自己。
逃是逃不掉的,季贏盤算著該宰這老狐狸多大一筆“精神損失費”,順帶記一個人情在帳上。
“二爺如此為難,要不我去和大先生交涉吧?一船子兄弟呢,不宜衝動。隻是我最近沒什麼錢,乾爹管得有點嚴,可能弄不成太大排場和大先生一塊兒邊吃飯邊商議論。”
這確實拿捏到趙理元痛處,他貪財如命。不然當初也不會孤注一擲跟許衛國一起乾。他訕笑,但也知道季嬴說得不錯,許衛國掌控欲太強,季嬴活得與傀儡一般無異,由於自己管理疏忍造成條子成功混進碼頭,他更不敢直接向許衛國稟明。趙理元不甘屈居人下,他又的確需要仰他人鼻息生存,依依不舍給季嬴簽了一張三千的支票:“好侄子,錢雖然少了點,但叔心意無限,你彆和乾爹說道這件事兒。”
鐵公雞拔毛,季嬴沒有回答,這點錢打發叫花子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八千,以我的身份見到大先生還要層層打點,或者二爺派人去聯係大先生撥冗見我也行。”
趙理元皮笑肉不笑,許衛國養的好兒子也不是個善茬,他聽到風聲,木瑂那小妮子迷死這小子的樣貌,估計很快許衛國就要鬆口了,乾脆做個人情得了:“既然賢侄都開金口了,八千就八千,叔今兒個就豁出去了。到時候又得被你二嬸數一遍。哎。”
季嬴演戲沒輸過,他做出一副感動的樣子:“放心,我一定會搞定大先生,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
呸,我可是查到你老婆大字不識一個,素日根本不敢和你叫板,活像你趙理元的馬子。
趙理元大出血,他一點都不爽:“好了,散吧,呆久了條子會起疑心的。”
季嬴乖覺應好。兩個人胡亂抹了點白的在身上,腥臭的酒水和著一路走來熱出的汗漬,黏黏膩膩,惹得季嬴不舒服極了,好
處到手,他也不多留,先一步離開。
年輕人一走,趙理元迅速變臉:“什麼野路子,也敢訛我?!賤人。”
他埋頭嗅了一口酒瓶在,想順帶喝點,發現空得不能再空,一氣之下砸了。
趙理元起身回去時,雲又動了,這片銷金窟始終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