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以來，不論任一意怎麼拒絕，林無邪張口閉口都是“結盟”二字。
月黑風高。
夜色中，貴公子風度絕塵，“聖女，你我剛一結盟，你就陪我來尋秘籍。在下心中，委實感動極了。”
任一意板著臉，“林公子，事情是這樣的。首先呢，你越早找到秘籍，我們就越早能開始找我阿爹。”
林無邪淡定看著她。
“其次呢，你再這樣張口閉口結盟、結盟的，我就會翻臉殺了你，明不明白？”
林無邪充耳不聞，自顧自道，“我們林氏先祖終身未娶，收養了一名戰亂中的小孤兒為子。這便是我林氏這一支的起源。先祖料到紅葉秘籍會掀起腥風血雨，特意將秘籍封存，再將地點記錄在了這張秘圖之上。林氏子孫，以守護這張秘圖為己任。”
“先祖為防止秘圖落入彆有用心之人手中，特意以密語書寫訊息。先祖逝前曾說，唯有他的同類人，才能參破秘圖，扭轉天下大勢。”
他垂首看著一臉“你少故弄玄虛”的任一意，“聖女，你想不想看？”
“這麼大方？”
“那是自然。你我既然已經結盟…” 林無邪壓住笑意，在任一意翻臉之前將秘圖遞了過來。
秘圖在手。
在這個瞬間，四周的蟲鳴聲、風聲，突然齊齊地靜了下去。
任一意不可置信地屏住呼吸。
是羅馬字母。
兩百多年前那位越國公林琮留下的秘密，是羅馬字母。
天旋地轉。任一意隻覺手腳冰涼，腦中一片眩暈。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不由自主抓住林無邪手臂，“林無邪，除了這張秘圖，你先祖還曾留下什麼東西不曾？”
“還留下了家訓。”林無邪反手扶住她，沉靜道，“先祖說，林氏子孫，要謹記三件事。”
“第一，誓不能在朝中結黨營私。第二，誓要抵抗倭寇。第三，提防北方金族部落。”
這，是另一位穿越者在無限孤寂中留下的訊息！任一意猛地捂住嘴，清淚奪眶而出。
她不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穿越者。她的一位同類在兩百多年前醒來，幫明太祖從蒙古人手中奪下了大明江山！
那麼，她所在的，也就根本不是她所以為的那個世界。那些她在書上讀到的刀光劍影、肆意江湖，不過隻是事有相似罷了！
她，到底是在哪裡？
夜中，她的淚水接二連三打在青磚地上，帶起輕輕聲響。林無邪沉默不語，輕輕按住她肩膀。
今夜，有個靈魂醒來。
良久，任一意抹去臉上淚水，“我知道秘籍在哪裡。我們不去你們林氏祖宅，去你先祖曾經隱居的那個小書齋。”
秘圖上，林琮用英語手寫著：“秘籍埋在孤寂齋外大柏樹下。同類人，順柏樹往下深挖十尺，既能找到。”
任一意悶著聲音，“你就不問我是怎麼看懂的麼？”
林無邪淡淡道，“無所謂。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林琮曾經的書齋，遠在杭州城外的玉皇山腳下。照著秘圖上的提示，大柏樹下果然深埋著一個白玉匣。
二人打開匣子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約沒有人會想到，整整兩百年來，這本掀翻整個江湖的絕世秘籍一直被藏在一個破敗偏遠、毫無戒備的小宅中。
林琮是個妙人兒。他甚至，都沒有給收藏秘籍的玉匣配一把好一些的鎖。
與秘籍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封信。林無邪一瞥信封，“也是用密語寫的。這封信該給你。”
“這可是你先祖留下的。隻怕信中會有寶藏什麼的。” 任一意驚訝道，“這就給我了？”
“稍後再讀。” 貴公子輕輕做個噤聲的手勢，“有人來了。”
他們今夜的行動瞞得滴水不漏。嶽克己之流的“武林正派”，一直也都想當然地以為秘籍是在林氏祖宅中。
來者是誰？
也容不得多想，劍氣已經襲來。陰影中倏然出現的黑衣人招式輕盈狡詐，詭異至極。
“錦衣衛如今不好好護衛皇城，怎麼儘做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任一意諷刺道。
這狡猾的小丫頭是在套他的身份！黑衣人冷笑一聲。
但就憑這一聲冷笑，已經足夠令任一意靈光一閃：這個黑衣人不是錦衣衛。他的聲音陰柔尖細，更像是…宦官！
思路打通。任一意心中升起一個推測。
那麼，他所使的詭異劍招，會不會就是紅葉劍法？
一邊，是野心勃勃的東廠。另一邊，是一本要揮刀自宮才能練的絕世秘籍。如果她的推測成立，那麼看似毫無關聯的東廠與林家，就能聯係到一起了。
“又發什麼呆？”林無邪一把將她拽到身後，擋下黑衣人一擊，“我劍術平平，擋不了多久。”
“林無邪，他是宦官。”
哪來如此身手卓絕的宦官？貴公子迅速跟上思路，“是東廠？”
林無邪這人，腦子是真的好用！任一意一點頭，凝神與黑衣人過招。
黑衣人陰毒如蛇，任一意輕盈如風。膠著許久之後，黑衣人看清她手中的劍，微微一愣。
是越水劍。這少女不能殺，她還有大用處！
“秘籍和你們的人頭，我下次來取！” 黑衣人幾個騰挪，飛身遠去。
對戰過後，寂夜無聲。距離日出時分，還有許久。
林無邪眼神掠過手中秘籍，又掠過任一意臉側淚痕，“聖女，想不想去透透氣？”
任一意側首看他。
“今夜是滿月之夜。錢塘江邊，會有滔天大潮。”林無邪狀似不經意，“一起去看看？”
城中百姓仍在睡夢當中，錢塘郡沿岸，滿是席地而睡、衣衫襤褸的外縣災民。
這幾年來，倭寇猖獗。東海邊的災民，唯有順著錢塘江一路逃難來杭州。就算是江南這樣的富庶溫柔鄉，如今也是一片哀鴻遍野了。
月色之下，林無邪俊朗冷冽得如同謫仙人，“倭寇國是彈丸之地。如今倭寇囂張，全然是朝廷不管的緣故。數十年前，浙江戚家軍奮勇抗倭，卻被東廠以叛軍之名屠殺殆儘。”
戚家軍這支神兵消失之後，大明朝廷再無可獨當一麵的軍事力量。當今天子年少登基，依賴閹黨，以至於宦官弄權，朝廷積弱。
在她曾經那個世界，明朝也是這麼一步一步走向完蛋的。苦的，是天下人。
“戚家軍若還在，我朝隻怕尚且還能一戰。” 貴公子冷冷道，“隻是神兵並非死於敵國之手，而是被同胞所害。”
任一意心中淒涼，緩緩展開林琮留下的信。
“同類人，你好啊。”
“在這個世界醒來時，我不再是2023年的工程師林琮，而是1351年的小農戶林琮。與我同村的一個小和尚，名叫朱重八。我後來替他改了個名，叫做朱元璋。之後的事，你應該也都知道了。”
“我是我，我又不是我。這樣的感受，大約隻有現在正在看信的你能夠明白。”
“大明輝煌璀璨，曾是傲視四海的世界第一帝國，卻最終敗於黨爭之手。我煌煌大中華，也從此苦難不斷。我苦心籌謀，卻也始終無法逆轉曆史。”
“同類人，我在賭。我賭幾十數百年後，你會和我一樣出現在這個世界裡。信後的藏寶圖中有兩個地點。第一個是元代寶藏，可以保你永世富貴。第二個是我留下的一本手冊，威力勝過千軍萬馬，卻也會引來危機重重。這兩個寶藏如何選擇，儘由你決定。”
“但不論你最終如何抉擇，同類人，請你珍重。若人有靈魂，我會化作一縷清風，守護你平安。”
“最後，請你千萬記住。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你不是在夢境，更不是在某本書的劇情中。你，一直身在一個真實的時空裡。”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任一意死死攢緊手中的信，壓下眼中湧起的滾燙淚意。
林琮，你的訊息，我收到了。
“林無邪，”許久，任一意緩緩道，“我在想，以後我教也不必叫什麼日月神教了。就恢複舊名，叫明教如何？”
明教？林無邪鳳眼流光，露出一絲隱約微笑，“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有我神教，耀目其明。聖女，好氣魄。”
任一意眺望著遠處的錢塘大潮。
曾經的明教威震四海，彆說區區東廠了，就連皇位上坐著的老朱家也得讓三分。
畢竟…明朝的明，本就來自於她明教的明。
兩百年前的林琮，曾如此奮力地為她這個後來者打傘。那麼他留下的賭局，也就由她來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