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邊的樓外樓菜式精致,玄衣少女卻蹙眉出著神。
她阿爹任縱橫“失蹤”之後,曾經的日月神教右使東方白上位成了教主。
她知道,任縱橫並非失蹤,而是被東方白囚禁在了西湖之底。自從她在這個世界醒來,就一直派人在西湖一帶打探消息。
但西湖一望無際,東方白更在湖邊步下了無數暗子,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殺任縱橫滅口。
她,投鼠忌器。
麵帶稚氣的小夥計輕手輕腳進來, “姑娘,鴛鴦五珍膾和龍井桂糕,隔壁那位客人剛點過。這樣金貴的功夫菜,大廚做完一次手已抖了,做不好第二份。”
罷了。自己近來諸事不順。任一意擺擺手。
小夥計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兒,他卻又笑嘻嘻進來了,“姑娘,隔壁的客人說難得有姑娘這樣的行家,那兩道菜,他願意割愛。等菜一做好,我就幫姑娘端上來。”
任一意側首看去。隔壁原來是一位風度溫潤的青衣青年。他俊朗修長,氣度內斂,臉色卻蒼白得異常。
挺有風度嘛,林無邪真該看看。任一意頷首示意,“多謝。”
青衣青年微笑搖頭,“客氣。西湖景色清佳,姑娘要賞得儘興才是。”
樓下堂間的幾個劍客卻不悅起來,高聲道,“喂,病秧子,我們現在要你把菜給我們,你願不願意?”
青衣青年神色寧靜,“那必然是不願意的。”
劍客們沒想到他是個硬骨頭,齊刷刷拔劍衝上樓來,“病秧子找死!”
小夥計嚇得僵住。任一意卻已起身,“聽口音,公子也是蘇州人士?”
青衣青年微微訝異,含笑道,“我背井離鄉十餘年,卻還是被姑娘聽出了鄉音。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那麼,是老鄉了。任一意緩緩握住自己的越水劍。
每一個穿越的女人,都會見義勇為一次。任一意暗暗想。她這也算是完成指標了。
“姑娘,你走神了。”青衣青年背著手站在她身旁,不急不緩提醒道,“不如先打?”
“有道理。” 任一意抱歉道,“馬上好。”
不過是幾個二流劍客而已。隨便幾招下來,任一意便已勝了。
小夥計喜氣洋洋,“姑娘真是厲害得像天仙一樣!這些劍客最囂張,原本是沒人敢惹的!”
“這次我連劍都沒出鞘呢。”任一意逗他,“下次再打他們時,我通知你來看。”
她美得驚人。但美麗皮囊之下的耀目神采,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同凡響。青衣青年微微俯身,凝視她明亮得驚心動魄的眉眼,“多謝姑娘出手相救。我姓周,單名一個閒字。姑娘你呢?”
“多謝你讓菜給我。” 任一意抿嘴一笑,“我姓任。”
便邀周閒一起坐下用膳。
天南地北閒談之間,二人十分投緣,連時間也忘了。
“我家大廚極擅點心,卻苦無知音。”周閒鳳眼含笑,“任姑娘若是不厭棄,不知我可否設宴邀你一聚?我可派人去任姑娘家傳個口信,邀你家人也一同前來。”
“家人?” 任一意搖頭,“我都不知道我阿娘是誰。我阿爹…也失蹤許久了。我來杭州,就是為了找我阿爹。”
任縱橫一輩子傲視天下,卻對妻子是誰諱莫如深。前世的任一意,終其一生都沒有追問到答案。
“可憐的孩子。” 周閒沉默良久,輕輕拍了拍任意意肩膀。
他舉止溫潤和煦,令人覺得一片赤忱,而絲毫不讓人覺得冒犯。
在這個世界,任一意是一匹孤獸,從不曾與人交心。此時周閒的溫柔誠懇,便令她無端端有些難受。
日月神教左使江去塵還在等著見她。任意意迅速收斂情緒,“周公子,我還有事。來日有緣,或許能再應你的邀。”
“一定會。” 周閒含著微笑,一路靜靜目送她走遠。
她姓任,也是蘇州人。她用的,是一把古樸的越水劍。她來杭州,是來找失蹤已久的阿爹的...良久,溫潤的青年仿若不經意般,對暗處的幾道身影淡淡道,“十日之內,找到日月神教任縱橫的下落。找不到,便自己去掌刑處領死吧。”
江去塵是趕來向任一意述職的,“聖女,我們的人又去西湖邊幾個莊子探過了。都沒有教主的蹤跡。”
“江左使辛苦。” 任一意沉默許久,低低道,“若想打聽阿爹的消息,需要多些人手。”
有人脈的杭州人,她恰好認識一個。隻不過那人…是個心機深沉、難以揣測的反社會人格罷了。
任一意長長一歎。
林無邪也不避諱,依舊孤身住在曾經出了滅門血案的宅子中。
據說那一夜,林家滿門的血將青磚都浸得透濕。任一意邁進門時,心中還是有些發怵。
並不是怕彆的,而是覺得堂堂開國忠烈之後竟然會在一夜之間被滅門,這亂世,委實是嚇人得很。
活著的壞人,遠比死人可怕。而這個世界的殘酷,也愈發真實了。
貴公子正一人獨坐院中。
任一意就猝不及防地與他打了個照麵,“林公子,好巧。”
“巧嗎?其實是我日日都候在這院中等聖女您。”
“是嘛。” 任一意頭皮發麻,“嗬嗬,嗬嗬。那太感謝了。”
林無邪挑眉不語,微微抬手向她一示意。
原來正堂中擺得滿滿當當,皆是林氏先人牌位。林無邪沉默不語,給滿屋子神牌上了香。
林氏先祖林琮是明太祖親封的越國公。明太祖起義抗元時,林太公是他同生共死的同袍。
國公之後,滿門忠烈。那又如何?一樣落得個一夜滅門的下場。
林無邪是在用這數百塊神牌告訴她:在這個亂世,退讓與躲避是沒有出路的。結盟出擊,才能有利可圖。
任一意心中惻然,“林無邪…”
要不要告訴他,東廠與錦衣衛其實在一直在暗處監視他呢?林家的滅門,絕不是江湖糾紛那麼簡單。
林無邪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同情。
莫名地,他十分受不了任一意的同情,“聖女今日來,想必是覺得在下那日結盟的提議略有幾分道理?”
“合作,短期合作而已。其實我是惦記著找我阿爹,並不是被你折服了的意思。”
林無邪露出一絲笑意,“那是自然。我也是惦記著找我林氏的秘籍,並不是要死纏爛打聖女的意思。”
“既如此,那就說好了。聖女幫我找秘籍,而我…自然也會一心一意地憂聖女之所憂,急聖女之所急。”
“林無邪,你我各取所需而已,你不必如此浮誇。” 任一意咬著牙,“你換回平時在華山派麵前裝的那幅無辜模樣好不好?我習慣些。”
她想起一件事,忽然好奇心起,“對了,林公子。你我二人合力,必然很快就能找到紅葉秘籍。如果修煉秘籍之法非常古怪,但不練秘籍又報不了你的血海深仇,你怎麼選?”
“非常古怪?比如呢?”
任一意不懷好意,“比如說...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這樣,林公子練不練?”
林無邪緩緩挑起眉。她這是什麼惡趣味?
“好了,你不必回答我。”任一意幾乎笑出聲來,“我開玩笑的。”
他當然會練!這家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玄衣少女走遠了。
林無邪沉吟許久,回首看向滿堂的靈牌,“諸位先祖在天有靈,還望看顧我林氏一門含冤昭雪之日早日來臨。”
林家一百三十餘口人,一夜之間冤死。那夜的漫天血色,時時刻刻都在他眼前閃現。他阿娘死前拚著一口氣堵住門,活生生挨了十七刀。一刀一刀,都在他心上。
欲練神功,必先自宮?自宮就自宮。有什麼事能大得過一百三十餘條命的血海深仇?
神色冷漠的貴公子沉默離去。
人走遠了,靈堂前卻忽然吹過一陣悠遠清風。
那個命定的人,已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