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令狐匆不大高興。

他無父無母，最恨彆人看不起他。從前，他這華山派大弟子有一群師弟簇擁著，小師妹也與他親近。自從一年前杭州林家被滅門之後，事情卻一件件地失了控。

小師妹對林無邪愈發關心，師父也日漸厭惡他浪蕩惹事。他們從華山到杭州的路上，他四處飲酒解悶，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魔教聖女任一意。

魔教教眾大約是聽說了聖女與自己有交情，都紛紛前來獻寶討好。哪知道前幾日他們竟然就這麼大咧咧地將東西又取了回去。這事，任一意一定不知道吧？令狐匆心中煩悶，一路向杭州城中的酒肆縱馬而去。

喝酒，練劍，豪賭，是他令狐匆的瀟灑三件套。從前小師妹是很吃這一套的。前陣子剛認識的任一意，更是對自己欣賞有加。

對他“欣賞有加”的聖女正慢悠悠邁入林氏祖宅。

今晚，這宅子裡有一出大戲要上演。她特意在夜深之前趕過來，就是為了親眼看一看這個江湖的風起雲湧。

如果她記得沒錯，今夜林無邪便會在祖宅中找到紅葉秘籍。可惜一番混戰之後，秘籍終將被心機深沉的嶽克己偷走。

那麼，要不要出手搗亂呢？

若是不搗亂，嶽克己這個偽君子便會取得秘籍，成為日月神教的心腹大患。但若是搗亂，這個世界的走向隻怕從此就會麵目全非，脫離掌控...

林家，還真是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鍵。任一意心中千頭萬緒，一時出了神。

明月漸漸升起。陰影中傳來清朗低沉的聲音，“聖女，好久不見。”

見鬼！任一意驚訝轉身，“你怎麼來了？！”

四目相對。高挑清瘦的貴公子緩緩挑眉，“這裡好像是…在下的家。”

“自然，自然。隻是林公子來得早了些…” 任一意尷尬道，“我這就走。”

林無邪看向一片荒蕪的庭院，“無妨。我來祭拜先人。聖女不必急著走，自便就好。”

任一意順著他目光看去。

豪闊的大宅雜草叢生，衰敗不堪。林家一夜滅門，祖宅也沒人顧得上了。

世道不公。杭州林氏世代忠烈，卻因為一本秘籍落到這般下場。任一意心中惻然，忍不住含蓄道，“林公子，今夜月黑風高，祭拜先人時...還需小心。”

林無邪微微一愣，“多謝。”

不知怎麼地，林無邪有一種直覺：日月神教聖女出現的時刻，總有些古怪。這種古怪，正如同...暴雨來襲前的燕子低飛，錢塘大潮前的滿盈之月，日出之前的雲色變幻。

她剛才是在提醒他：今夜，會有事發生。

任一意自然是對的。不過大半個時辰，四周便詭異地靜了下來。

一觸即發。

門外氣氛略有些尷尬的美貌少女和瀟灑俠士，是來找林無邪的嶽珊兒和令狐匆。正要從偏門潛入林氏祖宅的幾個黑衣人，是嵩山派的劍士。遠處小巷陰影中蟄伏著的，是華山派掌門、著名（偽）君子嶽克己。再遠些，竟還有幾個錦衣衛打扮的內廷高手在冷冷監視...

等等。迎風高坐在屋頂看戲的任一意坐直身子。

錦衣衛，聽的是東廠的命令。前世的任一意從不知道東廠也在盯著林家。又或者說...從沒有人知道！

那麼，這池水，她非得攪亂不可了。

玄衣少女飛速揚手，將小石子打向林無邪身後偷襲的劍客，“喂，看著點！”

小石子打在劍上，發出“叮”地一聲脆響。林無邪也不轉身，反手用玄鐵匕首將偷襲者狠狠穿心而過。

鮮血四濺。林無邪麵無表情，抬頭看向任一意，“知道。”

但那人的玄衣身影一閃而過，已經高傲地坐回屋頂上看戲了。推門衝進來的，是驚惶得玉容失色的嶽珊兒，“小林子，怎麼又有人要害你？”

“林師弟，還好麼？我不放心小師妹一個人過來找你，正好就撞上了。”

“令狐師兄有心了。”林無邪也不管自己滿身血跡，淡淡揚首，“無事。聖女十分關照我。”

“是魔教的妖女！”幾名偷襲的嵩山劍士如臨大敵，將任一意團團圍住。

好好地，怎麼突然拉她下水？任一意不可置信道，“林無邪，你是不是人？”

總不能讓你就這麼走了吧。林無邪麵不改色，“大約不是吧。”

嶽珊兒從未見過傳說中的魔教聖女。魔教是邪道，魔教聖女自然也該是麵如妖魔的。不料今日一見，她竟是位肌膚勝雪、神采灼目的玄衣少女。

少女心思，一向最是敏感的。嶽珊兒心中忽然就起了戒備，對眼前人細細打量個不停。

令狐匆卻驚喜交加，“一意彆怕。我令狐匆今日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不會讓任何人為難你。”

嘖，人菜癮大。任一意拒絕道，“不至於，嵩山派的劍術也就那樣吧。令狐少俠身上還有舊傷，大可不必這樣強行幫忙。”

又補充說，“你看，像林公子這樣袖手旁觀的就很好。”

林無邪麵無表情，“聖女不需要在下幫忙。”

看看，姓林的連裝都懶得裝！任一意輕盈起身，快如閃電地出劍，將幾個嵩山派劍客一一擊倒。

令狐匆尷尬道，“原來意意劍術如此精湛。”

前世，這位瀟灑的令狐少俠常常令任一意覺得自己不該如此鋒芒畢露。日複一日，他說的都是，“一意，你這樣什麼都有的人，是不懂得我的難處的。”“一意，你這樣通情達理，一定願意與我一起照顧小師妹。”“一意，正是因為你劍術出眾，我才沒有急著去少林寺救你出來。想必，少林寺也沒敢讓你受什麼委屈。”

罷了，往事不堪回首。任一意一歎，“令狐少俠知道就好。少俠以後，不必在我身上費心。”

從前她明明頗為討好自己，怎麼今日突然如此高傲起來？令狐匆麵色青白交加。

被嵩山派和令狐匆這麼一鬨，秘籍是暫時沒法找了。嶽克己已經消失無蹤，錦衣衛的人也都靜悄悄地退走了。

而她對原本劇情的掌控，也正在逐步失去。任一意按捺住怒氣，“林公子，今日承蒙你陷害了。我們來日再算帳。”

林無邪也不尷尬，“要算帳，何必等來日？”

他什麼意思？任一意警惕地皺起眉。

“據聞，日月神教的任教主當年是在杭州失蹤的。聖女在杭州人生地不熟，大約需要人脈幫忙打探任教主的消息。而我劍術平平，需要有人幫我找到秘籍。”皮相絕美的冷漠貴公子扯出一絲笑意，倒顯得更不懷好意了，“這事，有些巧。聖女你說，是不是？”

“巧麼？嗬嗬，嗬嗬。”玄衣少女一躍上馬，“林公子深謀遠慮，提得一手好議。但我…實在有些怕被你坑死。”

“不急。” 他平靜無波，清朗聲色中卻帶著誘惑，“聖女改變主意時，我會在此地恭候。”

不知怎麼地，他又有一種直覺：這個提議，聖女大人遲早是會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