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是夜,寒冬的第一場雨就這樣……(1 / 1)

囚關山 九天夜雨 3079 字 12個月前

是夜,寒冬的第一場雨就這樣毫無預兆的來了。

除夕的夜裡,毅勇侯府肅穆一片,來來往往的仆人婢女屏氣凝神,一言不發的有序穿梭在偌大的府宅內。飄落的雨點,打在簷下懸掛著的白燈籠上。

祠堂飄蕩的靈幡後跪著個素衣墨發青年,抬首望著堂之上兩座新立上去的牌位,油燭的光影恍惚閃爍,照出昏黃一片,襯得他眉眼淩厲,眼神確是空洞的,讓人看不透心緒。他穿的單薄,靈幡被吹起後,冷風攜著夜雨利落的逼進屋內,催的青年臉色有些蒼白,他隻是直挺挺的跪著,似乎不覺得冷。

像是有所預感般,他向靈台擺放的燈燭看去。果然,搖弋的燈火即刻被湧進的風熄滅,原本還帶有一絲暖意的房間,徹底與冬夜融為一體。

靈堂外守著的奴仆見狀有些慌了神,匆匆忙忙的拿著新點的燈燭進來替換,卻被青年抬手製止。

“世子,這......這不吉利呀,這......”

謝晏並不回答,隻是定定的看著堂廳內擺放的兩樽空蕩棺木。

雨越下越大了。一旁候著的仆從未得到回應,也不敢上手將燈燭替換下來,隻好端著白燭站在原地,一時間有些躊躇。

“點上吧”。沉寂了半晌,謝晏朝持燭的仆從頷了頷首。毅然起身穿過遮掩的靈幡踏出屋外,大步向院外的馬廄行去。

雨打落下來,衣服有些粘在身上有些粘膩,雨水順著高高的眉骨滴落下,有些落在他的眼睫邊,謝晏抬手隨意抹去,熟練的解開最左邊黑馬拴著的韁繩,利落翻身上馬,還不待府中人有所反應,謝晏策馬衝出侯府消失在重重雨簾之中。

“世子!”

“還在愣著乾什麼!快稟報侯爺!”

除夕的洛京街道往來的人並不多,今日又下了暴雨,原本就清冷的官道幾近是顯出了幾分蕭瑟的意味。

遠處傳來的打更聲被響起的馬蹄踏碎。謝晏騎著馬在街道飛快奔馳,濺起了滿地的剔透珠玉。為避巡邏士官他未走主道出城,而是抄了一條有些僻靜的小路,蒙蒙的雨幕中一輛馬車迎麵駛來,原本就並不寬敞的巷道顯得有些狹猝,駛來的馬車擋住了謝晏的前行。

謝晏抬眸,借著燈火的星點的光亮打量著這輛不知何處而來的馬車,見對方未有做出任何退讓的動作,略微皺了皺眉,吐出的氣化作雪白的霧色

“讓開”

馬車上的小廝麵上帶了些慍色正要駁斥,馬車的車帷卻被一雙素白的手從裡掀開。雨夜中傳出的聲線如昆山碎玉

“世子,這樣大的雨,策馬要去哪?”

燈籠照出朦朧的光亮,來人身著一襲玉白錦袍,束發的玉簪透出瑩瑩亮色,襯出溫潤之姿,他在昏黃的燈影之下微微側頭看著雨中的謝晏,像剛忙完什麼事,臉上還帶了幾分疲憊的意味,有幾根未束穩的發絲落在側,被昏黃的燭火鍍上一層暖黃的光暈,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說話的語氣也是溫和的,在這肅殺的氛圍裡整個人柔和的一塌糊塗,但疏朗眉眼間的氤氳著的卻是難掩的疏離。

謝晏看著王珩安冷笑一聲“王大人不愧是大雍的肱骨之臣,連我等閒人的私事都關照備至”。

“世子何必妄自菲薄,我並非此意”。

王珩安看著一身喪服的謝晏垂了垂眼道“謝家乃我朝脊骨,自然不會有閒人一說的”。

脊骨?謝晏的臉上像是覆了一層冰霜,說出的話也是滿滿的譏諷之意

“王大人真是說笑了,若我謝家真是脊骨,又怎會落得死後隻立衣冠塚的地步?”

更聲隱約從雨幕中傳入。已經戊時了。見對方並無回應,謝晏扯了扯馬的韁繩

“還望大人讓一讓,不要阻了本世子的尋花問柳路”。

“世子”

王珩安透過重疊雨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道“謝家兵權已被收回了”。

銀蛇般的閃電劃破夜空,轟隆的雷聲像是百騎穿堂而過。

“你說什麼?”

話音剛落,謝晏便躍馬而下,快步行到了馬車前,身形掠過車旁仆從,一腳踏上馬車的前室。

他生的高,人至身前幾乎是把所有的光亮檔了個結實,謝晏從上而下的看著王珩安,兩人貼的極儘,近到幾乎能清晰的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寒氣在謝晏靠近的一瞬間就爭先恐後的向馬車內的熱源靠近。他淋久了雨,臉色有些病態的白,冰冷的雨點從淩厲的眉眼一路向臉側滑落下去,像是在素白的紙上勾畫出了利落一筆。

謝晏身上濕漉漉的一片,身上的雨像是斷線的玉珠直直的滴落了下去,有幾滴甚至落在王珩安臉上,王珩安麵對突如其來的寒氣下意識的想要往後退,卻被人鉗製住了。謝晏的手帶著幾近刺骨的涼掐住了他的下顎,修長冰涼的手指從玉色的臉上緩緩劃過,將王珩安臉上的水珠儘數抹去。明明是一個呷膩至極的動作,在此刻品不出一絲溫情。他望進王珩安的眼底,眸子裡是濃重的黑。

“你剛剛說謝家什麼”?

“世子!”王珩安馬車旁的小廝幾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的暈厥了過去,可是麵對謝晏的身份又不知該如何勸阻。

王珩安安撫的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眾人,仍是溫聲道“無礙”。

他不再有退身之意,隻是看著謝晏,用隻有他們二人可聞的聲音說到

“世子,今日不若說是去了甘州,哪怕是穿著這身喪服出了城門半步,謝家恐就再無翻身之日了”。

話一說完,王珩安反手握住謝晏那隻鉗製住他的手,將他卸了力。跟站在身前的冷臉修羅不同,謝晏脆弱的手腕皮膚下是脈搏在鮮活跳動。

狡兔死,走狗烹。謝家兵權在握之時,再大的錯誤不過是過眼薄霧,若無兵權在手,即使是口頭上的差池,也可化作鋒利的匕刃。

王珩安不再多言,轉身進了馬車內,將寒夜徹底隔絕在了外邊。他的話語隔著車帷傳出“世子,勞煩一讓”。

片刻後,腳步聲踏水聲起,隻聽得一聲嘶鳴,緊接著是熟悉的馬蹄噠噠聲響,又逐漸漸行漸遠,劈啪的雨砸在地上,像是入陣前敲響的鼓點。

王珩安透過車窗帷向外看去,四周空茫一片,不知何處的酒樓傳來悠悠曲腔,在這靜謐的夜間聽的格外明晰。雨還沒有絲毫停息的意思,恐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王珩安歎了口氣“走吧”。

“他說道現如今君昏臣天日不見,羊狠狼貪越加凶殘

那昏庸的朝廷何足戀,倒不如棄暗投明上梁山

一席話說的我千回萬轉心如麻亂躊躇不安

我總想倘能得赦回京去

夫妻聚首重列朝班伺機再報仇冤

看起來效忠皇朝恐成夢幻

好男兒空懷壯誌愧對河山......”[ 京韻大鼓《逼上梁山》小嵐雲]

毅勇侯府燈火一片,還未至門口,謝晏便見一個熟悉不過的身影倚門立於府宅前,婦人並未持傘,雖然有著屋簷遮擋,但仍不免外裳染上水漬一片,旁邊兩個梳著婢女發髻的人立在婦人身側,似乎在勸慰著什麼。原本還失魂落魄的人見狀匆忙下馬,迎身而去。

行至婦人麵前,滿身棱角戾氣的他突的就柔順起來,心知自己今日思慮不當,惹得母親難過,他有些躊躇的張口輕喚道“母親”

向來以豪邁潑辣著稱的侯夫人此刻卻一言不發的注視著他,眼眶漸紅。謝晏側身接過身旁侍從手中的披風,垂眸抬首細致的將它係在婦人身上。

“母親,冬夜裡冷,我送你回屋去”。

侯夫人止住了謝晏扶身的手,麵露憂色的看了一眼庭院

“你父親他還在祠堂”

謝晏心下了然,叮囑侍從將母親送回屋中後轉身向祠堂路徑而去。

“晏兒”

她再開了口

謝晏回頭,見母親眼中的情緒濃烈,身形纖瘦薄弱的站在黑夜中,像風暴中一隻脆弱的蝶,似乎下一秒就會被濃重的黑吞噬。

她道“晏兒,我僅餘你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