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可是他們真的低估了這個時代裡網文作者的速度
蒲海真的是個挺高產的作者,日更萬字不帶斷的。在場四人抱著筆記本,四個腦袋對著電腦上那個兩千多萬字的“字數統計”,目瞪口呆。
“寫、寫這麼多還、還一、一個月就掙兩三千塊錢呢?”楊乘風嚇得說話都結巴了。
“這、這、這、這……”李勝男“這”了半天,可最終也還是啥也沒“這”出來。
“等咱分析完了,黃花菜都涼了。”路天辰實話實說。
“所以你們找到那塊表了嗎?”張江一語驚醒夢中人。
“哦對哈,咱是來找表的!”楊乘風如夢初醒,第一個離開了這台筆記本電腦,開始滿房間裡裝模作樣地找“逆流”表去了。
路天辰和李勝男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把筆記本放在了張江懷裡,也開始東瞅瞅西望望地找表了。
張江看著自己這一個比一個不省心的徒弟,又順著李勝男的視線望天花板上瞟了幾眼,隻覺得愁得頭疼。
可是有些事情還是得他來乾。
於是他掏出手機,給隊裡打了個電話,安排人幫忙“閱讀理解”,掛了電話也加入了找表的行列。
但是這個小屋子,雖然看起來擁擠,但其實一目了然,能藏東西的地方就那麼幾個,並沒有什麼表。
更何況那塊表原本就沒有戴在蒲海的手上。
按照“逆流”係統的設定,“夢表”離了“夢主”,夢境即時崩塌,而若“夢主”在夢境中死亡,則夢境即時結束。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似乎已經確然證明了蒲海絕非這個夢境的主人。
按理來說,他或許真的和這個案子沒關係。
但是他死了。
有人為他的死報案了。
隻要是命案,他們警察就得管。
於是乎,在原本就一團亂麻的“一三一”案、六年前卡車殺人案和李思娣殺夫案之上,又多了一個疑似自殺案。
四個命案糾糾纏纏,裡外裡把這幾個警察忙得團團轉。
或許真讓楊乘風給說中了,他們這個案子真的就是本死亡筆記,查一個死一個,查一個來個命案,所有的線索煮成一碗爛肉麵,乍一看糊糊塗塗的滿滿一大碗,實際上全是斷的,夾都夾不上來。
隻知道要查,查不下去就會莫名其妙冒出來一條線索,然後就隻能順著查下去,線索又再莫名其妙斷掉。
查來查去查到最後,他們偶爾甚至都記不清,他們最開始查的是個什麼案子。
哦對了,他們要找殺害了顧東川的凶手。
可是找來找去,裡裡外外已經牽扯出了三個或多或少和這個案子有關係或者沒關係的命案,但是凶手依然不見蹤影。
就好比現在他們幾個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這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屋裡麵找一塊,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存在過的手表,甚至他們自己在此時此刻都開始懷疑,他們找這個表到底有沒有意義。
而在此時,路天辰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接起,又掛斷,之後看著屋子裡麵的其他幾個人,隻說了一句話:“沈梅死了。”
彼時李勝男正在努力地在蒲海床上的邊邊角角捏來捏去,仔細看著他的枕套被套床單下麵到底有沒有藏什麼硬硬的類似手表之類的東西。正捏得焦頭爛額之際,聽到路天辰的這句話,很是反映了一下:“誰死了?”
“沈梅。”路天辰重複了一遍,“她昨天半夜偷偷拔掉了自己身上的管子,早上護士發現她的時候,她就剩一口氣了。醫生們搶救了一個上午,一直搶救到現在,最終還是沒能救過來。”
“剛剛確認了死亡,給我打了電話。”路天辰說。
李勝男這時才大夢初醒般想起幾天前在醫院天台上發生的那一場無人知曉的對話,此時回想起來,那竟然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她恍惚還能記得,自己當時曾對她說,她隻相信死人的嘴才能保守秘密。
而當時的沈梅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當時她和沈梅做了一場交易,她答應替沈梅好好守護唐欣,而對應的,沈梅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來著?
可是現在唐欣也卷進了這件案子裡。
真要嚴格說起來,她其實對沈梅失信了。
“沈梅過得,確實苦。”看大家都沉默不語,一旁的楊乘風突然開口說道,“沈梅或許真的覺得她堅持不下去了吧。”
李勝男什麼也沒說,手上依舊捏著蒲海的被角,隻是扭頭望向了窗外。冬日的午後陽光明媚,隻是這間北向的小屋透不進一點光芒。
李勝男捏著被角的手,不自覺地用起了力。
肩上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李勝男嚇了一跳,扭回頭來,發現是張江。
“沈梅的事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張江說,“這場死亡對於她而言,也許是另一種形式的所得即所求。”
“隻是她求的什麼,又最終得了什麼,或許將永遠是個秘密。”張江說。
李勝男看著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曆經歲月風雨的洗禮,骨節分明又略帶滄桑的大手,沉默不語。
或許沈梅真的是以為她自己所得即所求,隻是她所求的真的得到了嗎?
這樣想著,一絲愧疚感悄悄攀上李勝男的心頭。這絲愧疚感就像一株脆弱的藤蔓植物,伸出纖細的觸手,悄悄攀上李勝男的心臟,悄悄用力將它纏緊,再悄悄纏上她的喉嚨,悄悄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李勝男其實知道,唐欣和這個案子沒有關係。唐欣、蒲海、李思娣,她們其實都和這個案子沒有關係。
儘管其實在現實世界裡,她沒有參與這個案子。
那天一紙調令下來,她發現上麵沒有她的名字,但是她一如既往地在工作中逆來順受了,乖乖地留在了刑偵支隊,沒有再繼續深入這個“逆流”案,隻是路天辰和楊乘風到底是借調過去了,他們三個關係要好,平時聊天時偶爾也會透露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給她聽,李勝男就是靠著這隻言片語,對這個案子有了那麼一星半點的了解。在現實世界的這個案子裡,沒有李思娣,也沒有蒲海,唐欣是這個案子的另一個受害者。而蒲海是當時因為自殺在出租屋裡,過了許久才被人發現,上了社會新聞的版麵,被李勝男看到,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曾經認識這麼一個人的。
而如今,在這個夢裡,這三個無辜的人都被她憑空地卷進了這個案子。
李勝男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回這間屋子裡來,不想被彆人看出自己的異樣。
於是她拎起枕頭又捏了一遍,捏完了還順便抖了抖,誰料不過才那麼用力甩了兩下,就從枕頭裡甩出來了一個什麼東西。
“啪嗒”一聲砸在地上,稍微彈了兩下又滾遠。
楊乘風兩跨步追過去,彎腰從地上撿起來一個什麼。
“是‘現流表’。”楊乘風低頭看了一眼,說道,隨後把表遞了過來。
“這就奇怪了,”路天辰說,“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按理來說他擁有那塊不知去向的表、是這個夢境的‘夢主’的可能性極高,可是今天看他的手上並沒有‘夢流表’,這個夢境也好好的,基本已經推翻了我們之前關於他是‘夢主’的猜測……可是現在居然又在他這找到了‘現流表’……”
路天辰盯著手機的那塊表,陷入沉思:“……說明在蒲海自己的故事線裡,這裡是現實,這裡不是他的夢,他已經出來了。所以他的這塊表,理論上應該是被記錄在案的,可是記錄上卻沒有……”
“說明銷售記錄和名單被人動了手腳。”一旁的張江開口說道。
“那名單能動什麼手腳啊師父?”路天辰說,“那名單是經偵整理好了前腳剛送檔案室後腳就給咱們送過來了的,前前後後就隻有咱們自己的人接觸過,誰會動手腳啊?”
“凡事無絕對,有的時候,即使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未必全都可信。”張江說,“更何況就算名單沒人動手腳,銷售記錄呢?那個是我們從‘逆流’集團調出來的,在我們的人過去之前呢?記錄又不是不能刪。”
“可記錄和名單都是能對得上的啊。”路天辰說。
“還是那句話,凡事無絕對。”張江說,“畢竟我們現在是在人家的夢裡,夢境通過扭曲現實來完滿‘夢主’內心未竟的遺憾,那誰又能保證夢境裡和‘夢主’的執念相關的人的性格想法沒有被扭曲呢?”
張江說著,卻突然回頭看向李勝男:“勝男,你的看法呢?”
李勝男的心突地一跳,她勉強穩住心神,沒有再在名單和記錄的問題上和張江糾纏討論,而是換了個方向,說:“可是,我們怎麼確定,這塊表就是蒲海的,而不是有人故意放在他這裡想轉移警方視線的?”
“畢竟我們今天的行動並非是主動的,而是蒲海已經死亡後,有人報案,我們才來的。”李勝男說,“有沒有可能是凶手故意殺了蒲海,再偽裝了現場,想借此模糊警方的視線呢?”
“可是蒲海的名字是你今天早上剛核出來的。”張江說道,“但蒲海可不是剛死的。”
“現在這樣的天氣下,已經出現了屍變,說不定人都死了個把禮拜了。”張江說,“按照這個時間線來算,蒲海死的時候,顧東川甚至還活得好好的呢。”
“我也隻是提出這麼一種可能性猜想。”李勝男說,她壓根不敢看張江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這個猜測實在是傻得離譜了。
“你不該犯這樣的錯誤。”張江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她。
“我、我知道,我錯了。”李勝男說,“我、我可能是這一連串的案子確實搞得我有點焦頭爛額……實在是頭昏眼花……迷糊了。”
“真正的原因你自己心裡清楚。”張江冷著臉,語氣活像是高三衝刺班的班主任在辦公室訓成績下滑的優等生。
但這話聽在李勝男耳朵裡,卻完全是另一種意味。
“對不起,師父。”她說。除此以外,她沒敢多說話,怕多說多錯,指尖卻不自覺捏緊了。
“行了,這屋就先這樣,剩下的等老杜的屍檢報告。”張江說,“咱們先去問問相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