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賠罪(1 / 1)

“崔清婉”想不明白,若桓王府的人不把她郡夫人的身份放在心上,那大可讓持信物而去的雲岫吃個閉門羹;若是放在心上,敬畏天子賜下的這個身份,為何又要整出這樣一攤子事?

親自領人?

不是說她放不下身份不肯前去,而是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實在讓人覺得屈辱。

都不是桓王府的人了,還要受這樣的氣?

又想起那日李澈到崔府來時的委屈模樣,還有昨日杜玉姿的囂張跋扈,以及尚未謀麵卻隱約了解到對方是委屈個人為杜家掙前程的杜玉瑤。

整整一晚上,“崔清婉”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頭是昏沉又悶痛,整個身子也是酸乏,要不是實在揪心雲岫和那兩名被原身贖買回的樂師與舞伎,她絕對是要耍小性子賴床的……

好吧,她也不敢,她對這地方沒有歸屬感,做什麼自然也不能太隨心,該裝的樣子還是要有的。

“四娘,三郎君說他進桓王府內交涉還人,讓娘子在馬車裡靜心候著就好。”

隔著被臨時加在馬車上的厚簾子,晴眉的話音也罩上一層不真切的低悶。“崔清婉”揉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嗯,半個時辰若不見三哥帶人出來,務必喚我一聲。”

“是。”

昨日雲岫未歸府的事崔皓羿自然也是聽說了,他連夜派小廝給“崔清婉”傳話,說是切勿勞心費神,隻等他來辦。

然而這般好意卻使“崔清婉”有些不適,且不說他一個已有家室的男子為何不回自己的府邸,單就說他這般儘心儘力的樣子,實在有些熱心過頭。

簡直像墜入穀底的人看到了崖壁上的藤蔓,抓得太緊了。

自然,這是他胞妹的身軀,自己又是他無意帶來的,他上心些也是正常,可他的態度也與整個崔家太過不同了。

誠如崔三娘子會在每晚差人將藥膳送到自己屋內,但她所能做的,也僅限於此。

至於崔皓月,除卻那晚的質問,其餘時刻就和崔家其他人一樣,仿佛當“天雷降罰”不存在,平常得讓人不安。

說來真的反常,因為按崔皓羿所講,這一切都源於崔家兩位兄長與桓王的交易,而那夜崔清婉是切切實實受到了傷害,如此,這場交易還能正常進行嗎?

且崔家兩位兄長對桓王究竟是什麼態度,他們本不是一個陣營的人,又出了這種事,他們真能如麵上這般平靜嗎?還有桓王……

嘖,想到李澈就來氣,之前明明一副委屈難言的作態,怎麼還頤指氣使地讓自己親自領人,他的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啊!真就是個兩麵三刀的老手嗎!

這世界怎麼一個兩個的都這麼讓人捉摸不透!煩死了!

“崔清婉”無奈地歎口氣,她收回揉著太陽穴的手指,轉而靠在一旁仰起頭,盯著馬車內頂的木板開始發呆。

“其實李澈才最沒嫌疑,畢竟埋伏她對他沒好處……莫非真如三娘子散布的輿論那樣,是妾室所為嗎?”

腦袋的不適感依然存在,可她實在沒精力去關注,若是在親朋好友麵前,她大概也會哼唧幾聲說自己不舒服,但此時在這邊,她是一句示弱的話也不敢講。

一種難以驅散的孤獨感係在了她的脖頸,不至於窒息,卻也讓人呼吸不暢。

自然,也不全是孤獨感所帶來的,一部分還是來自昨日下水受了寒。

古人的身子終究是弱些,得了風寒都有可能去世,若不是她極為認真且順從地飲薑湯裹大氅,崔皓羿還真不一定會答應帶她出來。

想到這兒,“崔清婉”忽地一怔,她直了直腰背,對著馬車外喚道。

“晴眉。”

語罷,馬車外響起急促地幾步腳步聲,一旁候著的小侍女向窗口靠近了些。

“四娘有什麼吩咐?”

“嗯……昨日,昨日我救下的孩童,可知道是哪家的?”

“崔清婉”猶豫著開口,組織自己的措辭。

“哦,知道的,是來自城郊的農戶,怎麼了?四娘有什麼吩咐?”

“崔清婉”伸出手指勾起窗口的簾子,想給自己透個清晰言語的縫隙,卻不想到還沒掀開多少便被窗外人製止。

“四娘有什麼話直接吩咐我就好,彆讓車內進了寒氣。”

“好吧。”

掖了掖身上層層疊穿的衣衫,“崔清婉”也不逞強非要掀開簾子,她向木窗邊挪了挪身子,湊近些。

“我……我想我應當還有些錢物?是俸祿或者是一些自己的產業……嗯不管是什麼,總之晴眉請你去取一些銀兩來,然後送到那戶人家去,孩子們本就身體嬌弱,這一落水更怕出問題,還是早點讓他們請大夫看看才好。”

雖然不清楚郡夫人的俸祿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前身的私房錢夠不夠厚實,但想必為兩個孩童請個大夫還是綽綽有餘的。

總之自己是被“請”來為崔家四娘子養魂的,那支配她一部分經濟收入也是可以被諒解的吧?

在心中醞釀了一大筐說辭,“崔清婉”最終說服自己彆生那麼多愧疚,就像昨日硬著頭皮闖進崔皓月的院落裡一樣,簡單反思,然後儘量不在意地該乾嘛乾嘛。

“這個啊……”

聽到晴眉的聲音有些遲疑,“崔清婉”一怔神:“怎麼了?”

“四娘吩咐下來,晴眉應當照辦的,可昨夜三郎君已差人包了藥物送到農戶家去,不知道娘子是否還要相送?”

“已經送過了?嗯,那也無妨,就再送些錢呃不——”

“再送錢物”的字句還未說儘,“崔清婉”便輕咬舌尖生生斷了自己的話頭。

倒不是她多心,隻是醒來後因身處陌生環境於是腦中一直有弦緊繃著,而在這種時候就會對一些狀況格外敏感。

試想,以崔皓羿的赤誠體貼,他既在昨夜便能細致地想到給落水孩童送藥,為何他不考慮再送些錢物用作補貼,既然沒送,原因為何?難不成他是吝財之人?

不,自然不是,即便僅有一天的相處,“崔清婉”也很明白崔皓羿絕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他既沒送錢財,必然說明送錢財這一舉動不妥,那不妥之處……

飛來橫財!非福是禍!

這樣的念頭一出現,“崔清婉”猛地打了個激靈。

現代人的生活經曆讓她接觸了眾多外界信息,當方才的念頭一想通,瞬時湧入腦海諸多案例。

“崔清婉”甚至能夠想到,當自己差人將一筆不菲的錢財送到農戶家中將會發生什麼。

“沒什麼,既然三哥哥安排好了,便不用我們費心了。”

“是,往日便聽說三郎君做事最為穩妥得體,也難怪三娘子能讓郎君代四娘處理桓王府這件事,相信不一會兒三郎君就能帶著雲姐姐他們歸來了,希望雲姐姐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晴眉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但“崔清婉”卻沒有多少精力專注去聽。

說來也奇怪,明明她才是救人的人,此時她竟會因不能為落水農戶家裡送錢財而感到難過。

偏這種難過像極了最初蘇醒時得知身邊人全部遇難時的悲哀,鬱結在她的胸口,讓她搞不明白,想哭又不能哭。

“四娘!”

正當她思緒陷入回憶時,一聲急切又清脆的呼喚打斷了她的壓抑,“崔清婉”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是誰的聲音。

“雲姐姐你沒事吧!你有沒有被欺負啊嗚嗚……我,我好擔心你……”

晴眉這丫頭,之前還繃得像個小大人,現在一見到雲岫便止不住地嗚咽起來。

馬車內的“崔清婉”挑挑眉,她倒是很理解晴眉的反應,她還記得她大學剛入學後第一次找不到那位可靠學姐時也是這般慌亂無措,這個好像屬於雛鳥心理吧?

遺憾的是,此時她還記得那位可靠學姐的名字,但卻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了。

唉,急不得,急不得,等崔皓羿把人請來,大概也能找到關於名字的線索,現在要緊的還是桓王府這攤子爛事兒。

“哭哭啼啼作什麼,這副樣子莫不是要讓他人以為四娘苛待了你!”

“還有,你怎麼做的事?!四娘怎麼就落到水裡去了!”

“四娘身子才剛痊愈,你怎麼伺候得這樣不小心!莫不是我不在時你便懈怠,不好好服侍四娘?!”

意料之外的,沒有溫情脈脈的對話,反而是來自雲岫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

“崔清婉”聽得心中一顫,她從未見過雲岫這個樣子,她知曉雲岫極關懷清婉娘子原身,但昨日之事並不是晴眉的過錯。

馬車外的訓斥聲與抽泣聲愈加激烈,“崔清婉”深吸一口氣,忙著掀開簾子去勸阻二人。

“雲岫,昨日是我衝動,並非晴眉疏忽,你不要再責怪她——”

隻是從車廂探出身子時向喧鬨處一抬眼,“崔清婉”掀簾言語的動作瞬間停滯,她是真想當場吐槽句“見鬼”,但還是忍住了。

所以……

真是天殺的見鬼啊!怎麼沒人通報一聲李澈出府啊!

王府側門前,崔皓羿和桓王正站著寒暄,但崔皓羿的臉色極為不自然,明明已有三分鐵青,卻又不得不應付李澈的搭話……

這怎麼辦!她可不想也被李澈用言語糾纏住啊!

雲岫你們乾嘛在這兒吵啊——明明這樣很不雅觀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