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說笑了,盛王長女的金釵生宴,我一男子無緣無故怎會前去?”
崔皓羿溫笑著輕聲回複,也是很配合地表現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不過娘子初次參加權貴的宴會,難免會心生不安,我會私下知會三姐姐,請三姐姐與娘子一路。娘子放心,三姐姐與京中女眷多有交往,有她照看,定然穩妥得多。”
“清書娘子可以同去?”
“崔清婉”突地抬首,對這意外的收獲倒有幾分驚訝。
若按戲劇安排來說,這種宴會上總該是穿越者嶄露頭角的好時機,可她若有崔三娘子的跟隨,想必能大大減少被迫“露頭角”的風險。
繁複的盤發編得還算牢固,大體沒有鬆散,但她畢竟是下過水救人的,現在基本已是濕透的狀態,此時隨著她抬頭,順著發梢的水滴“啪嗒”一聲被晃落在廂內的木板上。
崔皓羿見了,忙是抬抬手,向她示意用大氅擦擦發邊的水跡。
“先湊合著擦擦,一會兒就到府上了……說來娘子不甚清楚,我三姐姐手中有一處產業,喚作‘醉香樓’,是京內數一數二的酒樓,官眷們每每舉辦家宴,總會從三姐姐那裡預定些菜品。”
“麵對盛王府這樣的尊客,三姐姐可以酒樓掌事人的身份送去菜品,所以娘子不必憂心。”
“原來是這樣,除了花田還有酒樓,難怪清書娘子甚少久留府中,想來打點這些產業很費精力吧?”
“崔清婉”用氅衣蹭蹭臉側,若有所思地嘟囔著。
現如今的崔家三娘子在她心目中已完全是個隻顧事業的女強人形象,不過這樣的情況能得到崔家尊重與支持,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瞧著眼下的談話氛圍不錯,“崔清婉”一轉眸,又繼續開口。
“嗯……那個,我可不可以問件比較私人的事?”
崔皓羿了然一笑:“我大概知道娘子想問什麼。”
看到對方一臉看破不說破的溫和笑意,“崔清婉”不自在地將目光瞥向一側,這種氛圍下,她自然就回想起先前去市集時她於馬車內聽到“楊簡禮”後發出的驚呼。
啊——崔皓羿一定認為自己是個很愛聽八卦的人吧。
不過,遮遮掩掩才顯得欲蓋彌彰,好奇是人類的天性嘛,在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情上哪怕八卦一點也不算很過分吧?
“崔清婉”定定心神,開口便是坦率。
“雖然這樣發問是有些失禮,但我確實很在意清書娘子尚未婚嫁的理由。但我絕對不是對清書娘子的決定多嘴多舌什麼,我隻是純粹地好奇。”
“娘子不必心急解釋,我能察覺到娘子並無惡意。”
馬車已經駛進了達官貴人們的坊巷內,車輪的轆轆聲也漸趨平緩,崔皓羿在安慰對方的過程中也將聲音放得輕柔。
“其實娘子好奇的內容我也曾不解,所以也這樣問過二哥。”
“那二郎君怎麼說?”崔清婉追問。
“二哥說啊……說三姐姐十五六時也曾愛慕過一男子,據說那男子豐神俊朗又細致入微,於是三姐姐將此事告知家中,家人得知後自然不會平白發表意見,總是要暗下考察。”
“而考察結果即是那男子家世平庸卻也清白,加上他才華相貌都不落俗,往後有族人幫襯扶持也能成個氣候。”
“所以一來二去,家中人便打算為三姐姐議婚。隻是,任誰都沒想到,臨到近前兒,那男子突地不見了。”
“嗯?不見了?是失蹤,還是出了什麼意外?”崔清婉不解。
“若是失蹤便好了,可偏不是,”崔皓羿搖搖頭,一臉的苦笑,“因為那男子壓根不是憑空消失,他是褪下武裝換紅裝,他分明是個妙齡佳人。”
“哈?”
“不僅如此,舍去男子裝扮的那位女子登門道歉後,又坦白心意,說自己是真心愛慕三姐姐,若是可以,真心求娶。”
“她本不說這話,家中人隻當是個烏龍事便也罷了,可偏她這樣言語,反倒成了件難被遮掩的大事。好巧不巧,三姐姐竟說非她不嫁,不然就以死相逼——”
曲折離奇的情節讓“崔清婉”不停眨著眼睛,看得出來,她已經是竭力控製自己不流露出太過失態的神情了。
“啊?那後來呢?那位娘子呢?清書娘子呢?”
“後來呀,三姐姐突地向一位昔日同窗寫了書信,請對方娶了自己,情理並用,言語懇切。”
“而她的那位同窗本就軟弱,恰逢書信無意間被他兄長所見,權衡之下,雖對婚姻之事思量未清,但他也在催促聲中半推半就地商定了——”
“欸?那清書娘子不是沒嫁人嗎?”
正在“崔清婉”一本正經盯著崔皓羿等待下文時,崔皓羿卻是一個沒繃住,垂下眸子低笑起來。
??
“崔清婉”當然不是傻子,她一聽到對方輕笑便知道自己被逗弄了,她倒吸口涼氣,眯著眼睛一臉的無奈。
“嗬……咳,還望娘子莫怪,隻是娘子方才模樣實在與我初聞此事時的神情無異,我隻是在笑昔日的自己罷了。”
所以你還不是在變相地笑我嗎?
“崔清婉”仍舊半眯著眼睛,不悅地撇了撇嘴角。
“娘子率真,羿才這般捉弄,還望娘子包涵,原諒我的失禮。”崔皓羿拱手作禮,以示歉意。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崔清婉”擺擺手,吐息間倒有幾分灑脫,她怎會真的生氣,她隻是詫異鬱悶,畢竟這事當作小說傳聞也足夠有趣。
“那三郎君可否告知我,清書娘子究竟是為什麼尚未婚嫁?”
聽罷對方言語,崔皓羿斂起神色,隻是眼簾仍舊低垂,讓人辨不清其中情愫。
“方才確實是我戲言,其實三姐姐不嫁人的理由很簡單——她隻是不想嫁,不願嫁。”
“隻是不想、不願?”
重複話語的“崔清婉”雖然語氣詫異,但她對於這種事還是很能接受的。
現代生活的經曆早就在她心中植下理念——婚姻本身就不是個必須選擇的方向,婚姻隻是一種人生經曆。
有也好,沒有也好,隻要是自願選擇的,那彆人就無權指責什麼。
“是啊,隻是不想、不願,三姐向來活得透徹,她決定的事,哪怕是大姐大哥也拗不過。”
崔皓羿語氣淡然,垂下的眼睫卻輕輕顫動。“崔清婉”沒注意到這絲異常,她隻是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思量著緩緩開口。
“不過這本來就是清書娘子自己的人生大事,大娘子與大郎君乾嘛非要有拗著的想法呢,不管怎麼說,我是站在清書娘子這邊的。”
“嗯……”
見崔皓羿不知何緣由地沉默下去,“崔清婉”也不好再找話講了,畢竟她已經找到了好奇的答案……
啊對!其實她還好奇那位二嫂嫂的出身來著,來自深穀的醫女是如何嫁入崔家,這一定是個很長很跌宕起伏的故事吧,嗯,先攢攢,下次尋個機會再問吧。
“崔清婉”抿抿嘴唇,暗下決心,不覺已恢複到清晨那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不過已經坐了好一陣兒,腰身早就僵住了,她擰擰脊柱想要緩減這種不適,雖說這樣豪華的馬車是大戶人家標配,但這人體工學還是不夠講究。
心中吐槽之際,她偷偷看向崔皓羿——隻見對方正襟危坐,環抱著雙臂閉目養神,他那棱角分明的麵龐在這略顯昏暗的車廂內反倒增添了幾絲安寧與勞倦。
也對,他今日急匆匆趕回家宅後便接了這樣多的事,怎麼可能不疲累?
“崔清婉”安靜低緩地移開目光,生怕驚擾了對方小憩,隨即她將視線投向馬車窗外——
日光黯淡,夕陽的金燦也已泛舊,和著穩緩漸停的馬蹄聲,隨行的仆人開始張羅著腳凳伺候著自家娘子郎君下車。
“三郎、四娘,到府前了。”
“嗯。”
本以為崔皓羿早已困倦了,但他的聲音卻仍是往常般精神,他甚至示意“崔清婉”留在馬車內,下車對著仆從安排囑咐道。
“從府裡取件保暖衣物與帷帽來,不要讓四娘子受了風。”
“是。”
等待不多時,衣物便被取來。
實話講,有大氅一件本就夠了,再裹上這樣多的披戴,實在是臃腫不堪,但“崔清婉”沒辦法,她隻能依著,畢竟不是自己的身體,總不能任性胡來不是?
入府後,“崔清婉”便在仆人的擁簇下與崔皓羿分開兩路。
隻是回自己居住的院落,並不是多麼遙遠,但侍從眾多,尤其是女仆們,整個圍了一圈護在“崔清婉”的四周,連帶最貼身的晴眉也滿臉緊張不安,這引得“崔清婉”也不自在起來。
“彆急——沒事——晚膳時讓你雲姐姐為我準備一碗櫻桃奶酪,我必然不會受寒。”
大抵是為了緩和氣氛,“崔清婉”調笑著說了這麼一句。
“可雲姐姐……啊不,沒什麼,等晚膳時我為四娘準備些暖身的甜湯吧。”
晴眉支支吾吾,讓“崔清婉”不由得皺起眉頭,她忽地停下腳步,緊盯著身旁的小丫頭。
晴眉咬咬下唇,不安的神色愈加明顯。
“四娘,四娘不要停下,受了風可該怎麼辦?快回屋吧……”
“雲岫怎麼了?”
催促聲中的“崔清婉”仍舊站得篤定,態度強硬地等著晴眉把話說完。
“四娘快回屋,不要在此處吹風,要是受了風寒可怎麼辦啊……哎呀!我說,我說便是,是雲姐姐被桓王府的人扣下了,非說要娘子親自領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