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與怒(1 / 1)

“咳咳咳!”

從刺骨的河水中被拉起後,“崔清婉”便止不住地咳嗽,晴眉護在她身邊不住地輕拍著她的背部,幫助她把嗆入的河水咳出來。

隱隱間,還能聽到晴眉抽泣焦急的低喃聲。

視線已被淚水模糊,“崔清婉”辨不清自己在何處,又是何人將自己救起,但她還是用不斷轟鳴的耳朵聽到了一些信息。

“繆木去最近的茶樓尋些熱湯來……柏舟再去看看馬車,或加急回府……”

是崔皓羿的聲音,緊張卻不慌亂,嚴肅卻不嗬斥。

“咳咳咳——咳咳咳——”

“崔清婉”仍在急促地咳嗽著,但心中尚多了一絲安穩之意。不過那浸透衣物的河水在逐漸降溫的黃昏下更顯冰涼刺骨,讓她難以抑製地瑟縮了起來。

視線朦朧間,她察覺到有人走近自己,並在距離自己不及半尺的地方蹲了下來,她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氣息守在自己的身旁。

接著,同樣溫熱的一件衣物環裹了自己——是崔皓羿外披的大氅,厚實且暖和。

“好些了嗎?”

關切的話語自身前響起,“崔清婉”抬手揉揉眼睛,用力地咳嗽著,想要湊出一句話答複。

“孩童——咳咳!!四郎咳咳咳——”

“孩童被你托起後就喘過氣來,我已吩咐下人將他們送往醫館,而阿月身體素來強健,且自你分擔托救了一位孩童,他便省了勁,比你更早上岸,如今在一旁緩著。”

似乎知道“崔清婉”要問什麼,崔皓羿事無巨細地回答道。

“咳咳!冷咳咳——”

“冷?我已命人在附近尋熱湯來,再忍耐一下可好?”

崔皓羿抬手將裹著“崔清婉”的大氅又緊了緊,安慰道。

“崔清婉”烏紫的嘴唇張了張,卻還是一連串的咳嗽,沒說出什麼成句的話。她本被凍得臉色發白,卻因為咳嗽劇烈又在雙頰浮現出一抹潮紅。

崔皓羿目光垂憐地盯著她,忽地像是想到什麼,急忙補充道。

“阿月入水前已脫下氅衣,現下披戴著,你不必憂心。”

“咳咳——嗯咳——”

“崔清婉”邊咳嗽邊點了點頭,這下子倒換得崔皓羿有些無奈,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著彆人。

“阿郎,熱湯找來了,四郎君那邊已在飲用,四娘子這裡……”

隨著咳嗽漸緩,“崔清婉”的視力與聽覺也開始清晰,她聽見有侍從言語,便歪頭看去——

但見四周圍了諸多路人,不過因為崔家侍從環守在她身邊,他們也不敢近上前來。

“交給我吧,我本是服侍四娘的。”

晴眉起身將侍從手中裝有熱水的碗盞接過,然後再次小心蹲在“崔清婉”身邊,將寶貴的熱源遞送到她嘴邊。

“四娘小心燙,淺抿幾口暖暖身子吧。”

“崔清婉”看到就差抵在自己唇邊的陶器一愣,然後瞟了眼還在盯著自己的崔皓羿,後者一怔,目光下垂以示歉意,隨即站起身來走遠了幾步。

“崔清婉”收回目光,輕輕呼了幾口氣,就著碗盞邊沿慢慢地嘬取著其中的熱水。

如果是栗香牛奶就更好了!

突然冒出的奇怪念頭讓“崔清婉”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她蒼白的容顏上浮現出一絲輕柔的笑意,看上去更加惹人憐愛。

“四娘都這個樣子了,還笑什麼!要是雲岫姐姐在,都不知道該急成什麼樣了!”

“那咳咳……那我們保密,咳嗯……彆告訴她。”

“四娘出了這麼大的事,雲岫姐姐怎麼可能不知道!四娘真是!”

“崔清婉”見晴眉像個小貓似的瞪大眼睛,滿臉嗔怪,不由得神經更鬆懈了些,正想再回嘴逗逗晴眉,便聽得遙遙一聲呼喊——

“阿郎——阿郎——”

“怎麼?馬車可來了?”

崔皓羿緊了兩步走上前去,對著從圍觀路人堆裡擠出來的小廝問道。

“回阿郎,馬車來了,且來了兩輛。”

“嗯?”

“因這邊喧鬨,且我奔走得急了些,路過裴將軍宅邸時,被其家丁瞧見,待將軍了解了事情原委,便吩咐下人從裴府套了輛馬車一起駛了過來。”

“裴將軍可也來了?”

“來了,在那邊——”

“崔清婉”聽得幾句話便見小廝帶著崔皓羿離了人群,縫隙間,她遠遠望見一個高大魁梧的玄金色身影。

仔細辨看,那人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甚為高大挺拔的身形使得他立在那兒便不敢有人靠近。

似乎是注意到這邊探尋的目光,他乜斜著眼睛也看了過來,隻一對視,“崔清婉”便覺得心頭一震。

厭惡?氣憤?譏諷?

那男子目光堅硬冰冷,像一杆長槍直直釘在“崔清婉”的身上,她不覺已屏住了氣息,但仍撐著膽量沒有收回目光。

這名男子與崔皓羿同為武將,但給人感覺卻如此不同。

若說崔皓羿是一柄龍鳳環儀刀,俊逸剛韌;那這人便是一把虎頭大刀,雄渾威武。

“四姐姐,你說裴如信來乾嘛?”

冷不丁地一句話,驚得“崔清婉”一個激靈,順帶晃得唇邊碗盞灑出幾滴熱水來。

“嘶——燙!”

“四娘慢些。”

晴眉忙將碗盞擱在一旁,而後自懷中掏出絹帕輕拭“崔清婉”的嘴角,她擰起眉頭,忍不住對同樣裹著大氅半蹲在一旁的崔皓月埋怨道。

“雲姐姐一再和我說要小心四郎君,當心四郎君捉弄驚嚇到四娘,但我沒想到四郎君被河水冰成這樣,卻還要猛不防地來這麼一下!”

“嗯?你是四姐姐的新侍女?”崔皓月打量了一下晴眉,調笑道,“看樣子是個機靈懂事的,那你以後可要記得隨時護好你家四娘,畢竟要我更改脾氣還是挺難的。”

“四郎君!”晴眉語氣有些不滿。

“嘿,”崔皓月嬉笑一聲,一臉無謂,隨即他再度回頭跟著“崔清婉”一起看向遠處,“四姐,你還沒回答我呢,那裴如信來乾嘛?”

裴如信?

那男子果然是隨從口中所講的裴將軍。

“崔清婉”抿了抿還有燙意的舌尖,再抬眸看去,隻見裴如信已與崔皓羿隱在人群後交談,於是她回過頭來看向崔皓月。

雖然崔皓月本人也下了水,但他卻不似自己這樣狼狽,他的模樣可比自己有神采多了,甚至不像是方才救了人,更像是玩了水。

未擦拭乾的水珠在他的發絲上透亮靈動,更顯得崔皓月朝氣蓬勃。

年輕就是好啊……

“四姐盯著我乾嘛?好好好,我的錯,我不該拿裴如信打趣四姐。”

崔皓月見“崔清婉”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心裡可是發毛得很,隻能討饒。

“打趣?他有什麼值得你用來打趣我?”

方才與裴如信對視,本就弄得“崔清婉”一臉僵硬,再加上被崔皓月驚嚇,麵上更添幾絲凝重,以這樣的神色問向崔皓月,反而嚇得後者不複輕鬆之態。

“嘿,嘿嘿……四姐彆生氣,我這不就瞎調侃一句嘛。”

崔皓月訕笑幾聲,然後佯裝為對方掖了掖大氅的裹挾,讓自己看上去儘量平常些,壓低聲音繼續道。

“裴如信也沒什麼可得罪四姐的,就是他不怒自威,常年板著一張苦大仇深的大叔臉,往日裡四姐最怕見他。不過說來也奇怪,明明四姐從不怕大哥二哥的……”

“啊?”聽罷崔皓月的描述,“崔清婉”愣了一下,回想起方才的對視,不由得點點頭,“倒確實是不怒自威,不負將軍名號。”

“嗯,雖威嚴些,但裴如信是個義士,”崔皓月狡黠一笑,又開始嘟囔開來,“三哥是這麼說的,還說可惜我崔家沒有五娘子,不然能與他裴如信結成親事再好不過了。”

“這……想來是裴將軍為人可靠,三哥難得摯友,故而覺得他實為良配?”

“崔清婉”邊說邊偷偷向那邊望去一眼,隻見崔皓羿與裴如信已是拱手道彆,現今正向人群作禮,請眾人讓開路以便馬車靠近些。

再向遠處眺看去,那抹玄金色身影已從街角閃過不見蹤影,“崔清婉”眨眨眼,突然有些八卦地低聲問道。

“既然沒有崔五娘,那不知裴將軍娶了哪家娘子?”

“他啊,他至今尚未婚娶,任憑哪家權貴托人上門議親,他都板著一張冷臉拒絕,實在是塊鐵板——”

還不等崔皓月吐槽完,便見崔皓羿疏散了人群走上前來,嚇得他忙換上一副正經模樣。

“三哥!那個……四姐姐已覺得身體好多了,我們現在可要回府?”

“嗯,”崔皓羿點點頭,“現有兩架馬車,阿月你獨乘裴府的,我與阿婉同乘一輛,我還有話要囑咐與她。”

“噢……今天真是麻煩三哥還為我們操心,我們以後行事一定多加思慮,不再衝動,”崔皓月不著痕跡地一推“崔清婉”胳膊,補充道,“四姐姐也是這個意思,對吧?”

“啊?嗯,嗯!”

差點沒跟上節奏,“崔清婉”經過崔皓月的提醒,忙著點頭稱是。

這時她才從方才救人的情緒中脫離出來,於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先前她衝動下水救人,雖終究成功,但也陷入過危險,即便最後並未釀成遺憾,但此事一定讓崔皓羿揪心不已。

不為彆的,隻說這身體還是他胞妹崔清婉的,就足夠他衝自己發個百八十次火兒的。

不過是仗著自己受他懇求來救崔清婉,且他確實性子赤誠溫和,在救起自己後還能柔聲言談,自己怎麼就敢肯定他不會因自己下水救人而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