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午膳後便出發,可真收拾起來,又拖遝個沒完。
直到日頭減了些濃烈光輝,午後充滿愜意與閒適時,崔家的馬車才叮鈴鈴地碾過石板路,徑直向東市駛去。
“那不是——”
清風徐過,馬車木窗邊的絹紗飄揚,有路人自間隙中瞥見一張宛如姑射仙姑般脫俗清豔的美人麵,不由得驚呼。
於是連鎖反應般,四周也騷動起來。
“快噤聲!你不知道那位是誰嗎!又和誰扯著乾係!就不怕禍從口出!”
見身邊男子望著馬車緩緩行過的方向,文人打扮的行者忙拉過他一聲低喝。
而他的過激反應,又引得另一位書生不滿。
“這位兄台未免太過謹慎,即便桓王現下約束著百姓不許多言,但現今聖人都還賜她郡夫人的身份,有什麼說不得?”
“就是就是,天家都不遮掩的事,有什麼說不得!那桓王真以為自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我早就看不慣他囂張的做派了!”
剛說完,另一旁小販模樣的人便湊了過來,附和著。
不曾想,他這一言語,更惹得附近攤上的其他小販也嚷了起來。
可偏他們又不敢高聲言語,隻留下一團哄鬨之音。
“看不得又如何?人家是王公貴胄,你算什麼!”
聽罷另一小販的回嘴,書生不滿地搖搖頭,合上手中的折扇。
“你這話便不對,王公貴胄又怎樣,擅自休妻就是不合禮數,‘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他一郡王?那家娘子早在成婚前就柔順美名在外,此事必是桓王狂悖在先!公道自在人心!”
“籲,什麼公道?若是公道,那數日前在茶攤閒談的白秀才就不會被抓了去到現在還沒音信!”
旁邊攤上一商賈模樣的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忙是放下手中茶盞,斜過身子加了句自己的見解。
方才反駁的小販聽到“白秀才”一詞,眉毛一跳,慌慌張張地朝四下看了一圈,然後壓低聲音,一副緊張神色。
“快收聲,真是不要命了!你們可不曉得,這事全是他太不小心,竟然當著那麼多客人的麵,說什麼‘桓王寵妾滅妻,連桓王妃懷的孩子也托人打掉,就從他遠方表舅那兒取的藥’……”
“這話也能亂說?他怕不是早被殺了頭啊……”
說到此處,在場之人皆是打了個寒噤。
白秀才被抓時的言論確實駭人,現下想必他已是凶多吉少,而其言論真假也難以求證了。
短暫沉默後,最開始被文人拉住的男子歎了口氣,低著聲音再度開口。
“唉!你們啊,難道不記得半個多月前夜裡的那聲巨響?那可是天雷!是災禍啊!”
“肯定是崔家女私會了外男,王府裡多得是老天都看不下去的事,那些豪門貴族裡的醃臢事,嗬——我呸!”
一長相粗獷的屠戶倚在屋外的木柱上,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見此行徑,書生皺著眉頭側了側身子,一臉的不悅:
“你這大漢!怎麼揣測起人如此下作!”
“哼,下作?老子要是下作怎麼沒有雷來劈老子?她肯定是有什麼緣由!都說桓王平日裡囂張,也沒見他受著什麼傷啊!那崔家女——”
“崔家女怎麼?她現今好端端的不就是有福神庇佑?”
另一文人似乎自動選擇與書生站在同一立場,也是開口反駁起屠戶。
“你彆不信,要我說,明明就是桓王府內有人行暗害之事。”
像是為了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最初參與談話的小販向其他人招了招手,一臉神秘。
“就是就是,我有親戚在桓王府做工,他偷偷和我說,在桓王休妻的前些日裡,有妾室鬨到桓王妃主院,趕去的桓王可是一臉鐵青。”
“哼!什麼妻什麼妾,都是一群無理鬨三分的破鞋子!‘打不死的婆娘,曬不壞的茄秧’,依老子看,都他娘的多打打就聽話了!”
屠戶說完一仰頭,蠻橫又不屑。
另外一個小販見他這個模樣,換下方才緊張的神色,譏諷般地“嘿嘿”一笑。
“嗨,你還指點彆人,誰不知你這廝擺弄幾個臭錢娶來的媳婦都被打跑了,你這是有怨氣沒處撒吧?在這胡咧咧上了。”
“操!你他娘的給老子扯什麼犢子——”
“吵什麼吵什麼!不要命啦!一個個聚在這兒乾什麼?!”
正當眾人言語激沸之時,不知是這裡圍觀之人太多引人注目,還是有人專門尋來巡視的官差,總之來自官家的一聲厲喝便將團著的人群衝散開來。
一時間,不論是文人還是書生,還是小販與屠戶,都在官差喝止後恢複了低眉順眼的模樣,全然不見方才指點江山的做派。
忙碌間,許有人記得方才的話,許有人忘記,又或是記得不真切,讓明日的坊間再多一種“據說”的可能。
但目前的議論,尚且沒有招惹到“崔清婉”本人身邊。
雖說她也不曾當什麼辯論賽手,也沒那麼能說會道,但真要是有人非議她,她定要拉扯著對方論個天昏地暗,畢竟誰能忍受平白被汙蔑的事呢?
“阿婉往日也愛逛東市,尤其新入市的衣物首飾,更是愛不釋手。隻是距上次相約逛市已是一年前,這次阿婉大可隨心些,不必拘束。”
寬敞的馬車內,坐著崔家三人——
崔皓月從懷裡掏出寫得密密麻麻的紙條,一邊看一邊嘟囔著什麼;
“崔清婉”麵上極力克製著好奇,但間歇總要從飄揚開的絹紗縫隙向外瞄幾眼,似乎是被古代坊市的熱鬨吸引了目光;
而崔皓羿自清晨出了書房,在舊宅內又是換衣又是沐浴,才休息了沒幾個時辰便要出門,現正在搖晃的馬車中閉目養神。
不過,許是他察覺到“崔清婉”克製的舉止,故而主動開口緩解對方的情緒。
“拘束?我沒有,我隻是在意有沒有……啊不是,咳,我隻是痊愈後第一次出府苑,對都城裡的繁華熟悉又陌生,怕自己有些不得體罷了。”
“崔清婉”本想說自己在留意街道上有沒有可疑之士,但意識到崔皓月本人並不知曉內情,又生生將話頭咽了下去。
什麼散心,什麼隨意,作為一個穿越而來的人,她的內心隻有主線任務好嗎?
都說凶手會重返作案現場,那自己這個被暗害的人還好端端地活了下來,行凶之人怎麼能按捺住好奇心不前來一看?
“四姐姐怎會不得體?尤其今時不同往日,四姐姐衣色相得益彰,我看了都覺得耳目一新,更彆提京都其他女子了。”
“想必四姐姐是在偷偷打量其他官眷們的穿著,真沒想到四姐雖失去了記憶,但對女子梳妝還是上心。也難怪,畢竟四姐在未出閣時就是京都內最引領風采之人嘛!”
崔皓月將看完的紙條往袖子裡塞了塞,應和般回了幾句,在察覺到“崔清婉”探詢的目光後,挑眉一笑,隨後指了指閉目養神的崔皓羿,又朝自己脖頸間一比劃,抿嘴搖頭不肯細說。
“嗯?”
“崔清婉”眨眨眼,有些不解。
“那個……四姐姐不如先決定一下,今日是想去逛鳳瓊閣還是繡羅裳?”
鳳瓊閣?繡羅裳?難道往日的清婉娘子對這個有偏好?這小子還在試探我?啊……怎麼回答……
在“崔清婉”疑惑糾結之際,本閉目養神的崔皓羿反倒緩緩睜開眼睛,平靜地看向崔皓月。
“是有什麼消息?”
“三,三哥……哈,哈哈,其實也沒什麼……”
一與崔皓羿對視,崔皓月便顯得緊張極了,他幾聲乾笑,頗有幾分討好的意味。
而後他躲開自家三哥的目光,偏過頭看向“崔清婉”,笑眼彎彎,諂媚之意溢於言表。
“四姐,其實昨日有好幾隊胡商進京,所以今日的集市上既有寶冠華服相售,又有一些西域來的樂器珍寶,隻是這些東西不在一處,故而我想要問問四姐,更屬意去哪兒。”
“那——”
還不待“崔清婉”回答,崔皓羿便截了話頭。
“有事就直說,何來拐彎抹角?”
“崔清婉”一怔,正想吐槽崔皓羿總是對崔皓月言辭果決,但又忽地反應過來。
若按照方才談話所講,昔日的清婉娘子很是熱衷女子梳妝,那定會直截了當地決定看寶冠華服,哪兒還會需要崔皓月再問屬意去往何處?這樣相問必是有些狀況發生。
想到這兒,“崔清婉”自覺噤了聲,靜待崔皓月把話說明白。
“唉,明明我和三姐說了我糊弄不過去,三姐非不信,非把這差事推給我。”
崔皓月歎了口氣,一臉的苦惱。
“其實這都是二哥的主意,二哥說這次寶冠華服多為回鶻商隊帶來,不論是樣式還是顏色,都新穎大方,所以現下東市裡聚集的,不止待字閨中的娘子,還有不少已出閣的夫人。”
“若是能帶四姐姐在這些女眷們眼前一遊,想必有關四姐姐的流言立馬能煙消雲散!”
散不散不知道,但輿論倒向崔家倒是很有可能,這崔家二郎君,和三娘子辦起事來真是一攻一防,配合得當啊。
“崔清婉”心下暗誹,表麵上卻是抿了抿唇,一副乖巧聽講的模樣。
“但我覺得,京都繁華非常,即便不去寶冠華服處,其他場所人也不少,而我特意提起,可全是為了三哥!”
崔皓月繃著臉點點頭,雖然此刻他還是將目光對著“崔清婉”,但後者很明顯地感覺到崔皓月接下來的話語都是對著崔皓羿而言,甚至他淺痣下的雙眸都開始透出隱隱的笑意。
“要知道繡羅裳那裡娘子芸芸,其中嘛,就有楊尚書家的次女楊簡禮。準確來說,是楊簡禮約了三四位同族的世家女在東市的閣樓裡候著呢!”
“楊簡禮!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