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與桓王,一方是太子親信,一方支持自家兄弟,不論二者中的誰,隻要想真正取得中宮信任收集罪證就必須做點什麼出格的事。”
“而這,便是桓王休妻的緣由。”
“假借休妻,明麵上讓崔家與桓王勢力徹底僵化,到時我大哥再在太子麵前做一場戲,就可順勢接觸到承樂公主。”
“承樂公主想做皇太女,自然也想拉攏朝中勢力,而她的那些‘斜封官’作樂享福可以,真論朝政,不過是一個個酒囊飯袋。”
“我知娘子不解為何隻靠一場戲便可取信於承樂公主,說來可悲,太子勢弱,除卻我大哥一派支持,再無其他勢力。”
“承樂公主與皇後早就多番暗示大哥,希望大哥為其所用,但大哥態度堅決,從未屈服,也因如此,今日必須施計方能取信於中宮。”
真是迂回曲折。
“崔清婉”鬆開環著的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她的手指頭不安分地劃剮著扶手部分的表層,想要緩解巨量信息的衝擊。
崔大郎君是為了太子,桓王是為了他的兄長,所以他們聯合設了個局,把前者的妹妹,也就是後者的妻子套了進去……
越想越可笑。
所以,清婉娘子到底是被迫,還是自願?
她抬抬目光,裝作不經意地樣子瞟了書案旁的人幾眼——崔皓羿還是在書案上寫寫畫畫,完全沒有要打斷她沉思的樣子。
對方寬闊的臂膀即便是伏案,也一樣的不容小覷,隻是一想到這樣健碩的身軀都沒辦法保護自己的胞妹,也難怪他落寞。
“這樣的計劃,除卻兩位兄長與桓王知曉,其餘的,便是當事人阿婉了。”
“我並不知道阿婉出於怎樣的心思,可她竟然備下黑/火/藥摟抱懷中,想要在休妻回府的路上點燃。”
“大哥說,阿婉想要以自己身亡,來促使他們的計劃更加可信。”
“當李澈在阿婉院中查到藏匿的黑/火/藥時,他震驚痛惜之餘將消息傳給我大哥,如阿婉信中所寫,二人幾欲放棄計劃。”
“但這時,阿婉做了妥協,說她隻是一時糊塗,必不這樣行事,就讓計劃照舊。”
“再後來的事,便是你我所知曉的了。”
嗯……莫名其妙的禍事,卻被坊間傳成天雷擊殺,隻有為數不多的勢力核心人物才知曉,這分明是一場謀殺。
後來崔皓羿又說到,在那晚趕去禍事現場的人,皆麵色淒然、悲痛欲絕,正因如此,他才清楚察覺到來自兄長與桓王對視時多餘的一絲情緒——是憤怒與質問。
若在尋常,他隻能遵從兄長們安排,怎敢質問兄長?
可當日看到阿婉慘狀,他終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悲憤,於私下對著兄長逼問。
他也不曾想到,事情的真相會這樣殘忍。
“與我不同,阿婉的婚事由她自己作主,我原以為她能擺脫家族桎梏,自在地做一名王妃,可終究是我多想了。做崔家人,怎能不按崔家的意思走……”
“崔清婉”清楚記得講述這些事時崔皓羿悲痛的眸色與泛紅的眼角,她自己也是一臉凝重,她從未想到,背後竟然還有這樣的原因。
兄長痛惜,阿澈愧疚嗎?
難怪如此……
她原以為清婉娘子隻是因婚姻瑣碎而心力交瘁,可她沒想到清婉娘子竟到了這般程度。
來自這個時代的輕生者,是嗎?
“崔清婉”歎了口氣,有點說不清自己的感受。
那些隨行仆人的死,她自然難過,可她無法挽回,隻能靠探尋真相來給他們的親人一絲慰藉。
而崔清婉原身的死,算不上完全的死,自己已經得到一個機遇來拯救她,可怎麼拯救?難道僅僅養好她的魂體就可以了嗎?
是,一切是與自己無關,哪怕願意待在崔清婉身上一段時間也算得上仁至義儘。
可,聽完這些故事後她就是有那麼一份憤怒與不甘。
為什麼,為什麼清婉娘子沒有說不的權利?她的兄長與丈夫布下這樣的局麵真是為了家國嗎?
這分明隻是權力的爭奪!
還有隱在暗處的不懷好意者,他們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弱女子,將她生吞活剝。她到底受過怎樣的磋磨,才想借著計劃實施自我毀滅的意圖?
不,不能隻是養魂,既然決定要救,就要打破這個僵局,讓她有生的勇氣。
心中有了盤算,“崔清婉”的目光也堅定起來,她抬起眼簾,視線投向書案前的崔皓羿。
“三郎君將隱情全部告知於我,是希望我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從而引出布放硝石的幕後黑手,這我是明白的,但我認為還有一事也同樣重要。”
聽到“崔清婉”講話,崔皓羿手中筆墨一頓,但他的目光仍落在書案上,不知是在審視筆下字跡,還是在思考對方言語。
“必須要探明清婉娘子為何會產生輕生的念頭,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就算我將清婉娘子的魂魄養了回來,也終是無濟於事。”
話音落儘,屋內閃過一瞬沉默,崔皓羿像是極快抉擇下來,他放下筆杆,大步向“崔清婉”走來,連帶作禮時都帶了幾分振作後的利落。
“娘子所言極是,能得娘子相助,我感激不儘。現下迷霧重重,望娘子萬事小心,有任何難處請務必吩咐我,麵對桓王時還請——”
話說一半,便聽到屋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崔皓羿極為警惕地向窗外一看,隨後沉了沉目光,略一沉吟,他又轉回頭向“崔清婉”做了個請的手勢。
“娘子聰慧,我信娘子有自己的決斷,還請娘子先隨我來。”
“崔清婉”點點頭,隨在崔皓羿身後,邊走邊隔著窗紙向外瞧去,果然見到一個朦朧高挑的人影正從側路大步走近——看那一身緋紅,想來是終於練完功的崔皓月。
不過說實話,他這練功未免太久了些,就算是被強製安排過,可這時長仍像是知情人故意留下時間供自己與崔皓羿商談。
但依崔皓羿所講,崔家大郎君與桓王交易一事是他私下逼問出來的,還未曾告知他人,崔皓月應當是不知曉其中的齟齬。
“明明是親兄弟,這件事的隱情也沒讓四郎君得知嗎?”
跟在崔皓羿身旁,“崔清婉”低聲問道。
“未曾,即便我厭惡至極,可這場計劃仍舊被完美實施了,所以還是少個人知道為好。隻有這樣,才能為崔府提供最大限度的安全。”
“那可不可以告知四郎——”
像是故意打斷“崔清婉”的提問,崔皓羿猛地將門打開。
門外出現的,是愣在原地還維持著伸手開門動作的崔皓月,那隻因練武而發絲濕潤散亂的腦袋怔了怔,一張俊臉上滿是驚恐。
“唔!三哥!”
“嗯?練完功了?”
崔皓羿周身氣場一改輕鬆,他笑著應答,絲毫不像方才般沉重。
“早就結束了,隻是碰巧遇到三姐差人找我。”
崔皓月展露笑顏,眼眸彎彎,淺栗色的瞳子襯得眉間痣更顯和善。
“三姐差人?”崔皓羿有些意外,隨即又是釋然一笑,“莫不是三姐算到你懈怠,特意催你陪她去田莊?”
“我何時懈怠了?四姐姐能作證,我分明一大早就辛勤練功,簡直是刻苦表率!”
崔皓月眉毛一挑,歪著腦袋笑得燦爛:“看我這麼認真,四姐姐要不要給我份獎勵?”
“嗯?什麼?”
話頭轉得飛快,隻留“崔清婉”一臉不解。
還不等崔皓月開口,崔皓羿便接過話頭說道:“大概阿月是想讓阿婉考考他功課,以便來日在京中女眷間留點才名。”
“嘁,庸俗!”
年歲相差無幾的後果就是,崔皓月回懟起自家三哥熟稔得很。
“四姐姐才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在四姐姐眼中,我分明是個品質良好的衣架子,最適合展示她搭配的各種服飾!倒是三哥你,怕不是又在書房給我留些無用的功課來做?”
“無用嗎?為兄不過見書上積了灰塵,提醒你‘溫故知新’罷了。”
崔皓羿眯眯眼,那張正直清俊的臉上居然也會有這種狡黠的神色。
“可除非做出好文章,不然三哥絕對不會罷休吧?”
“嗯,知兄莫若弟,希望阿月千萬不要辜負為兄希望啊。”
“是是是,每次不都這樣。”
言語笑談間,崔皓月神情很是放鬆,眼見氣氛恰好,他再度衝著“崔清婉”一笑。
“三姐差人傳話,說二哥特意給她傳信,今日午後在東市有入京的胡人售賣寶冠華服,二哥托三姐問四姐姐身子如何,若是好些,讓她帶著四姐前去逛逛,權當是散散心。”
“嗯?原來是二哥,”崔皓羿神色一動,接過話茬,“可不是說讓三姐帶阿婉出去嗎?”
“三姐一大早就去田莊了,根本沒有時間,還不得我這個閒——鮮有的刻苦練功人來帶嘛!”
崔皓月倚著門框,自信地衝著崔清婉一挑眉。
瞧見自家兄弟沒個正形的模樣,崔皓羿抬腳踢了下崔皓月用來支撐身體那條腿的膝蓋彎,弄得對方閃了個趔趄。
“這樣,那為兄明白了,看來我是得好好儘儘當兄長的責任,今日午後我便勞累一番吧。”
動作小打小鬨,言語上卻還是兄弟間恭敬的措辭,但崔皓羿這意外的“加盟”明顯不在崔清書托人帶話的內容裡,一下子急壞了崔皓月本人。
“欸不!三姐說必須我帶,不然就——”
“哎呀,這一上午督促你,為兄都累了。”
崔皓羿裝作疲乏模樣打斷崔皓月的阻攔,任“崔清婉”再傻也看得出來,這趟邀約絕不簡單,崔皓羿這是想著法兒地要守著自己。
“不如,待為兄回舊屋歇一歇,我們午膳過後便出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