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人(1 / 1)

果然處變不驚的大家閨秀不是這麼好演,“崔清婉”還是沒能忍住,一聲驚呼後,她意識到不妥,隻能輕咬下唇挑挑眉,裝作無事發生地將目光飄到木窗外邊。

但這事真不怨她,絕對不可能有人在得知背後故事後還忍得住,畢竟連崔皓月都一副看戲的模樣不是嗎?更彆提自己了。

既然是出門逛集市,世家子弟必然要換一身合適的衣著才能出門。

所以在等這兩位郎君換上常服時,“崔清婉”趁著空閒有意無意地向雲岫問了幾嘴有關崔皓羿的事,沒想到問出來的消息可是讓她大吃一驚。

先前已聽說了崔皓羿妻子楊簡儀的事兒,倒也沒什麼特彆的。

就是說她為楊尚書家的嫡女,明明身體羸弱,但性子卻稍顯剛烈,在新婚之夜能讓崔皓羿臉上掛彩這件事可是聞名京都……

咳,再之後嘛,倒也沒其他的事,二人對外一直是和和氣氣的夫妻模樣。

可另有一件事兒比較頭疼,那便是楊家嫡次女楊簡禮三番四次向族中說崔皓羿苛待了自家長姐,非要討個說法。

起初大家對楊簡禮的說辭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日子久了便發現端倪——這位小娘子分明是自己看上了崔家三郎,也想嫁過去。

麵對楊簡禮這種死纏爛打的情況,通常做法也就是讓崔皓羿去提個親,即便聽上去有些不堪,但也不至於是什麼惹人唾罵的醜事。

可崔皓羿無論如何都表現出躲避的模樣,任是誰明說暗示都不肯妥協。

這麼一耽擱,便也過了兩三年。

說實話,要讓“崔清婉”以現代人的目光來看,必然覺得不合適,她可不讚成什麼三妻四妾。

但畢竟這是古代,她不方便說什麼,反而她因為崔皓羿不知何緣由但確實秉行了一夫一妻無妾的事實而對其頗為欣賞。

“咳……我是說,她帶的姐妹們也太多了,我覺得現下我不是很適合那樣嫋嫋婷婷的場合,不如我們去看看樂器珍寶吧,好嗎?”

破除氣氛上的尷尬彆指望靠彆人,隻能自己動嘴。“崔清婉”輕咳一聲,將話題扭了過來,一臉“我剛剛什麼也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自願想去看珍寶”的假笑。

崔皓羿若有所思地盯著“崔清婉”看了片刻,隨即麵上露出一絲很莫名的笑意。這一笑倒讓崔清婉有些破功,忍不住撇撇嘴角回看對方一眼。

“所以,三哥哥的意思呢?”

“本就為帶你散心,今日行程全由你作主。”

崔皓羿斂了斂麵上的笑意,借著台階便下了。

崔皓月自然心領神會,不再多言,他撩起木窗前擋著的絹紗,招手喚來隨行仆從,低聲囑咐一番,隨即馬車便在街道路人的議論聲中掉頭另行了。

馬車依舊叮鈴鈴地響著,但駛出方向的道路上卻少了些擁擠。

“四姐姐,我覺得你這個決定十分正確!”

崔皓月眺看遠處漸行漸近的鳳瓊閣,沒來頭地讚歎出這麼一句。

“此話怎樣?”

行駛在街道上的馬車並沒有多顛簸,“崔清婉”很自然地順著崔皓月的話問了回去。

“這個呀,不瞞四姐,其實今日你要出府去逛東市的消息,一大早就被城中顯貴們知曉了——誒,可彆看我,不關我事,是下人們備馬車時被外人瞧見,再一推測便都知道了。”

崔皓月彎彎的眼眸中再次增添笑意,和著眉間淺痣俊俏中又有一絲討打。

“崔清婉”挑了下眉頭,心中隻是感慨真不自由真沒隱私,彆的再無多言,反倒是崔皓羿接過了話頭。

“所以簡禮並非為堵我。”

“嘿!也不能什麼都是為了三哥你啊,這不過是碰巧,畢竟京都女子誰不想和四姐姐一起物色衣裳呢?”

“顏色鮮亮大膽又氣勢十足,除了在四姐姐身上,穿在哪家娘子身上都光彩照人……”

大概是感受到崔皓羿無言的盯視,崔皓月星眸一轉,麵向崔清婉的笑臉再添諂媚。

“不過也多虧四姐姐善解人意選了鳳瓊閣,就算楊簡禮不是為了三哥,可到時候真見了麵,怕也要生出不少聒噪。況且,要為我保媒的夫人們實在太多,應付起來太費神了。”

說到最後,崔皓月撇撇嘴角,宛如一隻小苦瓜,這倒是讓“崔清婉”聽得勾起了嘴角。

難怪清書娘子想把他丟到宴會上曆練,原來是這麼個曆練法啊?

“郎君,娘子,到了。”

隨著仆人隔著車廂的提醒,馬蹄音和車輪聲一道休止下來。

“崔清婉”從自己的思緒中回了回神,一瞥眼便看到崔皓羿與崔皓月利落地下了馬車,見狀,一旁候著的雲岫與晴眉也走上前來準備攙扶她下車。

偏是此時,忽地一聲吵嚷打斷了眾人的動作——

“曲遊歡!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想往哪兒去!回鶻的衣裳夠她看的!憑你怎麼想方設法也不會再進她的眼了!今兒這個曲兒,你不吹也得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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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珍異寶琳琅滿目,但卻無法削減這一屋子的尷尬。

崔皓月模仿著崔皓羿,同坐在鳳瓊閣內待客的圈椅上,故作高深地抿著茶,未曾言語一字一句。崔皓羿見狀隻是笑著搖搖頭,而後回過頭向“崔清婉”抬了抬手中的茶盞以示意。

這就讓我自己解決啦?!那和你們出來有什麼用啊!尤其這位三郎君,你的保證什麼時候生效啊!

“崔清婉”瞥了崔皓羿一眼,心中忍不住怨誹幾句,隨後認命般地回過頭來,和眼前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坐著。

眼前男子膚色冷白,陰鬱長相不似尋常人家。他深目高鼻,輪廓分明,淺灰色的眸子正訴說著他的異域出身。他本十八九的少年模樣,卻因一身緗色袍衫,平添了幾分文雅韻味。

隻是……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過於熱切純良,讓“崔清婉”都忍不住想問問雲岫,過去的自己是不是做過什麼傷害他的事。

至於他身旁的女子,朱紅半臂沉綠長裙,滿頭的珠釵首飾,本該是奢華貴氣,卻因為整體的不協調而顯得有些堆砌。

且她本是二八年華,正值青春,卻偏要打扮得成熟風韻,結果隻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曲遊歡,杜玉姿。

“崔清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倆的名字。

方才“崔清婉”下馬車後,雲岫便伏在她耳邊低聲提醒了一句。之前她也算把原身的人際關係聽了個大概,但不知人物長相,如今一見,倒也有種現實與想象的差彆對照。

尤其是這位桓王妾室杜玉瑤的妹妹,嬌蠻,又愚蠢。

“哼,要麼說王妃——啊不,是崔四娘子,崔四娘子您是真好命呢?這才被天雷照映,就又得了郡夫人的誥命,我阿姐要是能沾上您半點福氣,想必也不會五六年時日才是個一品官媵的身份。”

“嗯……”

官媵,也就是郡王的妾室,分為四個品級,能做到一品官媵的地位,其實也足以說明杜玉瑤在桓王府的受寵程度。

嘖,所以是在反諷吧?因為沒沾上“福氣”,所以才能如此受寵,她是不是更想把話裡的“福氣”換成“晦氣”?

真是不明白,明明原身被休已經是公認的事實,那妻妾的矛盾也應該化解了才是,杜玉姿乾嘛這麼咄咄逼人?

擁有現代靈魂的“崔清婉”搞不懂,隻能憋著悶氣喝茶。

而女子交談,男子自然不便搭話。無奈杜玉姿言語過於擠兌,讓一旁品茶的兩人也忍不住側目瞧了這邊一眼。

崔皓月自然是很不滿地白了杜玉姿幾眼,他真就是放不下身份,不然早就回對方幾嘴;崔皓羿雖是沉得住性子,但看向“崔清婉”的目光也多了份凝重。

乾嘛這麼一本正經地看著我?難不成前身就是被這位娘子欺侮個沒完?還是說覺得我應該乾一架,為前身出出氣?

不對,不該這麼淺薄,要是真乾架,崔皓羿那身子板肯定比自己強。

嗯……噢!明白了!這是擔心我小不忍則亂大謀!放心!我懂!

“崔清婉”回看崔皓羿,偷偷眨眨眼,一副“我已了然於胸”的神情,而後回過頭來對著麵前二人正色道。

“現今杜家一掃頹勢,小娘子不必自卑,想必憑借令姐的本事,定能再次抬升品級。自然,一品官媵已是尊貴,但其上還有王妃之位。”

“而今我乃獨身,這些事情不該由我記掛,且清風明月,江山如畫,小娘子總歸還未婚嫁,不如撇去這些瑣事,一同談談風景可好?”

漂亮!這答話大方有水平!

“崔清婉”含笑點頭,對自己的說辭很是認可。

在她得知的信息中,杜家本就是個沒落了許久的士族,不然杜家嫡長女怎能嫁入王府做妾室?

雲岫說,這幾年杜家得勢得很,崔清婉昔日在王府時沒少受杜玉姿的擠兌,不過因著那杜玉瑤身為妾室,賠禮道歉時又低聲下氣得真切,故而每每冒犯隻能作罷。

“四娘從桓王府離身,怕那杜二娘子最為稱心,滿王府的鶯鶯燕燕,唯有她長姐出身最好。”

“就算聖人不準桓王抬她長姐為妻,隻怕也沒人能再壓她長姐一頭,憑往日她借著杜媵人受寵而跋扈的作為,真不知此後她能輕狂成什麼樣子!”

雲岫咬牙切齒地描述,讓當時聽講的晴眉都忿忿不平,但放在現今的“崔清婉”身上卻沒多大影響。

即便不記得名字,她還是堅定自己是個獨立個體,她沒辦法將自己完全代入到前身的人際關係中,尤其談論到王府生活時,作為一個現代人,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其實在古代這種環境下,女子的爭寵行為也是迫不得已,畢竟沒有獨立的社會地位,隻是男人們的附屬品,所謂爭寵,很大一部分是搶奪生存空間吧。

不論是弱勢的原身,還是略顯強勢的杜家姐妹,“崔清婉”都抱著同情的態度,此刻的她隻想息事寧人,儘量避免踩進這種扯頭花的雌競陷阱。

所以“崔清婉”淺笑端坐,自認為回複得妥帖。

但不想她言語過後竟引得旁聽人皆低笑開來,饒是那陰鬱氣質的異域少年,此時也在抿唇忍笑。

嗯?哪裡說的有問題?

“崔清婉”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沒有結果又將目光投向自家兩位郎君,有些不明所以。

“崔清婉你竟敢如此——哼,四娘子真是好意!玉姿,謝!過!了!”

杜玉姿嬌媚的小臉兒上升起怒意,一口銀牙像是要把每個字咬碎了吐出來,她本想再言語什麼,卻被崔皓羿一聲清咳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