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害我——已經出手了。

我看看屋裡忙著的她們，衣服、珠釵、胭脂盒......弄得亂七八糟，連小芒都對著銅鏡不亦樂乎。

可我隻有那一個包裹，如今確實不見了。

我呆坐在床上，盯著眼前的這撥人，卻找不到發作的理由。

沒有證據，又能指責誰......

是褒瑤吧，是她趁人不備我的包裹從窗口扔出去了？

我扭身往外找，卻一無所獲。

再回來時，她們已經都散去吃飯了，我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沮喪又無助。

本來是不在意這些東西的，可是褒瑤和小芒都精裝打扮，我跟著她們進去，會被當成一個陪同的婢女的！

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打開褒瑤的首飾盒，隻管拿走一枝珠釵就往外跑......

見大門口有看護的士兵，又扭身從一旁的小門悄悄溜了出去。

此時早已是一片漆黑，城裡的賣衣裙的店鋪都下市了，隻得一家挨著一家的跑，終於見到一個正準備關門的店。

在他最後一塊門板將要扣上的時候鑽了進去。

老板著實迷瞪起來：

“姑娘，關門了！”

“老板你看這珠釵能否換件衣裙？”

老板見那珠釵著實不錯，就索性放下門板。

“你這釵看著也不是什麼上等貨，見你一個小姑娘家的不容易，就給你換一件吧。”

我聽到店老板這麼說，不由得心生感激，道謝之後伸手拿了一件鮮亮顏色的裙子。

隻要看著不像婢女，做工款式什麼的就顧不上了。

驛站不遠處，我猶豫了很久——

如果進去了，此生就再也不能自由了，下輩子繼續給狐靈當奴隸。如果就這麼溜走了，也過不了幾年好日子，依舊會在最好的年紀被人欺淩致死，這是我的宿命啊。

風更大了，我在黑夜裡猶豫著，躊躇不定。

遠遠瞧見護送人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你們都是死人嗎？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如果找不到人，明天都彆活了，都得死！”

那會兒圍著褒瑤轉的兩個老媽子捂著臉使勁兒哭，癱坐在地上：

“各位兵爺爺你們可跑快點兒找吧，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啟稟大人，前街已經找過，沒有見人！”

有的士兵回來稟報。

“再找！再找！”

護送的使官咆哮著：

“你們這兩個老東西！人好好的你們不在屋裡照看好，這會兒哭還有個屁用！”

“那會兒我給瑤小姐梳妝，見她一直在這大門口遊逛，門口有軍爺看著，我想著她肯定飛不過去啊，就又去忙了，那想著她一轉眼就不見了！”

“彆哭喪了，沒用！你這兩個老東西，我都想拿鞭子抽死你們！”

他們早已亂成一團糟......

算了，自己的命，認了吧！

見到我的那一刻，護送使官破口而出：

“哎喲喂，我的親姑奶奶！你跑哪兒了？！”

我捂著揣在懷裡的衣裙，淡定道：

“我隻想看看我阿娘跟上了沒......”

“我的姑奶奶，你要萬一跑丟了，這一幫子人都彆活了，趕緊進去收拾吧！明天一早就要進宮了！”

跟過來的老媽子問：

“我去給姑娘打水收拾，姑娘可休要亂跑了，可把咱們嚇死了......”

另一個也附和著：

“是啊，都送到這兒了，眼看就進宮了，再出什麼岔子，這可不得冤死人！”

是啊，進獻的又不是她們的女兒......

這一夜，注定無眠。

本還擔心褒瑤看到她丟了珠釵要會怎樣的大鬨一場，不想她竟沒有留意到那支並不顯眼的珠釵，一個勁兒的反複試穿自己的衣裙，從款式到顏色到尺寸無一不是看了又看，斟酌再斟酌。

難道她真不知道我丟了衣裙嗎？還是知道我丟了衣裙故意氣我。

這不重要了。

天色微亮，老媽子過來給我們梳妝。

褒瑤小姐是最難收拾的，兩個老媽子都收拾她不過來，梳妝的間隙她貌似發現自己不見了一支珠釵，但也著急的她顧不得許多了，隻吩咐到：

“快快快吧，找不到那支就算了，那支本也不夠華貴，還是戴金釵吧！”

我才算悄悄鬆了一口氣。

小芒亦有兩隻銀釵點綴啊，鬢角悄悄插了步搖，發絲輕挽。整個人羞答答嬌媚媚，竟比衣著華麗的褒瑤還清麗可人三分。

當然，如果喜歡嬌俏華麗的闊小姐，小芒自然算不上出眾。

我也不慌，確切說也沒什麼可慌的。

將紅綢帕子挽了一朵花，讓老媽子把瀑布般的烏發在身後簡單輕挽，用紅綢花朵做了點綴，又在眉間畫一朵紅梅。

褒瑤看到我的寒酸樣兒，白了一眼，扭身出去了。

我換上新的衣裙，默默整理著自己。

看到換好衣服的我，老媽子不由得讚歎到：

“雖說人靠衣服馬靠鞍，但姑娘卻不同，姑娘是貴人有天像，穿什麼什麼好看！”

唉，什麼天像，一個注定要慘死的人在走自己的命數罷了。

周王宮殿，氣勢雄偉，浩大莊嚴。正宮是大明殿，采用天圓地方的建造方式，貌似一座平地上推起的大山，而我們隻是山前的螻蟻啊。

我們三人和使官一起卑躬屈膝的在殿前等候喧旨覲見。

下車時，我用剩下的紅綢遮了自己的半張臉。

褒瑤看到後不願意了，她低聲懟我：

“麵見聖上不能遮麵，視為不尊！”

我不言語。

“大人，候選之女麵見主公遮麵是否不尊？”

她不死心的問一旁的使官。

使官裝作聽不見。

她又對我說：

“你遮麵覲見肯定會被視為不尊的！到時候會連累我們！”

我撤下麵紗：

“我隻是擋一擋烈日，何必驚怪。”

順手將紅菱塞在前襟處，隻待那周王能不能看到這抹紅色了，她們身上都沒有紅色，這顏色應該更容易被看到......

大殿之上。

褒瑤當之無愧的站在正中間，我和小芒在她身側。

那周王緩步而下，語氣似有調侃：

“這些是褒國的國色？”

“是，我家主公為了表示對大王的誠意，特舉全國之力挑選，各個都是絕代佳人，還望大王笑納。”

“抬起頭來。”

周王的聲音不大。

我微微抬頭，卻不敢看那大王的臉。

褒瑤此刻讓人開眼了，隻聽她嬌滴滴道：

“褒瑤拜見大王，望大王萬福萬歲！”

那聲音，聽著人都麻了。

哈哈哈哈......周王笑的開心。

“還是美人兒說的話好聽！褒國公這次算是有心了。”

那周王邊說邊拉了褒瑤的玉手，接著道：

“常言道美人兒一言可抵萬金，讓孤王說，這美人兒一言可抵百萬雄兵啊！”

聽到周王的玩笑，親近的大臣們都附合著言語陪笑起來。

“大王讚譽小女不敢承擔，還望大王莫顯小女見識淺薄。”

“誒？！會說話，這褒國公會挑人啊，你們都聽聽，這不就是知書達理嗎？”

周王總算把眼睛從褒瑤身上移開，準備看向我了......

那褒瑤看到後，拉著他不肯鬆手：

“大王，小女總算見到大王了，甚是歡喜。”

周王又笑：

“你遠離故土，孤王以後定會好好待你的。”

“小女謝過大王！”

周王又要轉臉，褒瑤見攔不住了，就說：

“她們都是小女的侍婢，還望大王共同憐惜！”

什麼？她說我和小芒是她的侍婢！她是這麼說的吧？！我蒙了，在肚子裡準備了一車軲轆的話竟然沒處說了？！

“還不見過大王？！”

褒瑤完全是一副吩咐下人的語氣對我和小芒說。

這可怎麼辦？使官不說話，事情馬上就要被她做成了！

可我，決不能在她手底下混的！

一時又急又氣，頭暈難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應對之策，直到那周王轉身看我了......管不了了，暈吧，隻管暈了再說！

於是，我屈身行李的時候，歪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了？”

周王的聲音響起在側，我知道他離我很近了。

“婢女言行無狀，還望大王恕罪！”

褒瑤道。

“誒，無妨，美人肯定是長途趕路累著了。”

此時，我已經感覺到那周王在用手托著我。

是該睜開眼了......

我故作慌恐：

“小女無狀，向大王請罪！”

“這......褒國美人可真是......天下無雙啊！”

周王看著我的眼睛也直了，手不舍得再收回去。

我知道褒瑤的鼻子都氣歪了。

“婢女言行無狀，小女再請大王贖罪！”

褒瑤拚命的想把周王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嗬嗬，她真想多了。

我害羞道：

“大王休要取笑人！”

那一刻我臉紅了，熱浪滾燙到脖子根兒，我竟從來沒有跟莫郎以外的任何男人說過話啊，此刻被一個成年男人的大手托在懷裡，真的萬分羞臊。

“來，美人兒起來。”

他把我從地上半抱半攬的拉了起來。

一手攬著我，另一隻手又拉起褒瑤，接著順勢也拉了地上的小芒一把。

看到小芒隻說了一句：

“褒國人才濟濟，各個不同凡響。”

話雖是這樣說，但他的手卻再沒從我腰間下來。

真老色鬼一個，我有些惡心。

於是故意扭了身子退一步：

“小女不敢勞動大王。”

周王一愣。

一旁的褒瑤連忙拉住王的衣袖：

“大王如何安置小女？等消使官回去也可向家人稍信嘛......”

這是在要名位啊！佩服！

周王看出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道：

“來人啊，先帶美人入後宮安頓，他日再行冊封。”

後宮的冊封肯定要經過王後同意，這個褒瑤也太心急了。

但是，若我跟著褒瑤一同去了，豈不是就真成了她的侍婢？

她休想！

我沒動，對周王微微欠身：

“小女自幼性子冷淡，不喜歡人多熱鬨之處，還請大王指一處清淨地安置小女。”

“哈哈哈，美人多慮了，皇宮浩大，不論清淨幽雅還是富麗堂皇都是應有儘有，你要幽靜又有何難？”

他又拉了我一把：

“來人傳孤王旨意，將......你還沒告訴孤王你的姓名？”

“小女褒姒。”

“傳孤王旨意，將姒美人單獨安置與聞芳閣，不得有誤。”

“諾！”

“大王......那我們該如何嘛？！”

褒瑤又拉大王的衣袖。

“好了好了，孤王今日高興，來人啊，傳孤王旨意褒......瑤封為淑儀，褒姒封淑媛，褒......”

他轉臉望著小芒。

小芒連忙回答：

“民女王芒。”

“王芒就封——二品婕妤吧。責內宮妥善安置。”

宮嬤嬤曾說，周宮等級製度森嚴：

王後乃後宮之主，掌管後宮一切事務和所有嬪妃的生殺大權。尤其是當今的王後娘娘，她是申國的公主，申國與周國世代交好，周國曆來的王後大多出自申國，當今的王後娘娘勢力可謂根深樹大，地位不可撼動，在後宮絕對不可招惹王後。

王後之下是三夫人，分彆是貴妃、貴人、貴常，她們的地位次於王後，可以與王後姐妹相稱，所以也可稱尊稱為娘娘。她們是一宮主位，後宮權力擁有者，要麼家世顯赫，要麼寵冠六宮，是一般女子無法觸及的地位。

其次之外是九嬪，昭儀、昭媛、昭容、修儀、修媛、修容、淑儀、淑媛、淑容，她們算是後宮有名有位的人，不能稱娘娘，要稱作‘小主’，居所一般是偏殿，樓閣。這些人大多是帝王的新歡舊愛，大多是他國贈送的有家世地位的美人，平時飲食起居有四五個宮婢侍奉。

但更多的是二十七世婦，也可稱為官女子，這裡麵有婕妤有九人，分一二三品；美人九人，也分一二三品；才人九人，還分一二三品。她們這些人的地位就比較低了，平時有兩個剛入宮的小丫頭跟著就不錯了，不過她們也都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平時大多要協助皇後管理一些雜事，比如帶著人收納，整理，納貢，采買等，這些人平時難得有侍寢的機會，因為人數太多，帝王也認不清她們。

至於八十一禦妻的地位也分了三等，各有二十七人，這些人也叫采女，說白了就是驗過身可以陪寢的宮婢，沒有懷上王種就不可能熬出頭了。

難以置信的是，我竟然也混到了個淑媛玩？我的出身混這個級彆可算是不低了，這不得把那褒瑤氣死，她那麼賣力竟混的跟我同樣的位份。

唉，關我何事？氣死她妥了。

周宮碩大，賜予我的居所是靠東偏北的一處偏殿。這座偏殿四周有比較茂盛的樹木將整個院落與其他的宮殿間隔開來，從正宮大明殿出來要走好一會兒的路才能到，路上奇花異草，靜流碧亭，疊翠通幽，蜿蜒輾轉了好一會兒才到，我隨著宮人踏過最後一個圓弧形的長廊，聞芳閣的大門映入眼簾，白牆紅瓦，悠然靜謐。

確實還不錯，這裡應該會方便狐靈出沒的。

可，驀然回首，恍若隔世。

我這輩子從未奢望過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啊，不久前還和祖母一起窩在茅草屋裡，家裡四處漏風，睡在鋪著稻草的木床上。

踏進殿裡，環顧四周，所見之處無不是精雕細琢，珠光玉翠，考究萬方。

唉，莫郎，你若在，我即便跟你隻活十天也好啊，要這些華物有何用？！

願得一人心，白首永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