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黛玉自從嫁入王府，每日恪守規矩，對太妃晨昏定省、儘心侍奉在側。黛玉深諳典籍，陸遊與唐琬之間淒美絕倫的愛情故事常常令自己唏噓。心中明了，自己雖然有王爺的寵愛，但按照禮法，媳婦應對婆婆恪儘孝道，切不可有一絲一毫的恃寵而驕。對於沈氏，黛玉早已聽說她的所作所為，心中有所防備，但麵上卻不露聲色，見了麵仍然恭恭敬敬地稱她為‘姐姐’。

自從上一次因紅玉之死被王爺關了禁閉，沈豔梅有所收斂，知道事宜時移，自己現在萬不可像以前那樣囂張跋扈了。因此，在黛玉跟前也裝作慈愛友善的模樣，不敢露一絲馬腳，但一回到自己的芙蓉苑，沈氏便原形畢露，對黛玉恨得咬牙切齒。

一日，沈氏從慈寧堂請安回來，一臉慍怒地進了芙蓉苑，丫鬟寶珍緊跟在側。

“哼！我就是見不慣她那一副惺惺作態的狐媚模樣！”沈氏罵著。“先是恬不知恥勾引了王爺，現在又在太妃跟前討好賣乖，呸！不要臉的狐媚子！”

“王妃息怒！跟她這種賤人犯不著...”寶珍在一旁勸解道，又趕緊端上沈豔梅愛喝的酸梅湯。“王妃喝點酸梅湯吧，消消火！”

沈豔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酸梅湯，覺得酸酸甜甜，胸口好受了一些。隨手拿起桌上的銅鏡，照了照自己的臉，發現左側臉頰好像又起了一個痘，氣得一把將銅鏡摔在地上。寶珍偷偷覷見沈氏臉上的痘，急忙裝作沒看見，彎腰把鏡子撿起來拿走了。

晚飯時分，沈氏仄仄地坐在飯桌邊，看著一桌子的珍饈，卻沒什麼胃口。

“寶珍，你說，那林黛玉到底哪裡長得比我好看，王爺為什麼就看上她了呢？”

“我看她哪裡都不好看！尖嘴猴腮、前胸貼後背，活脫脫一副癆病鬼樣子。”寶珍諂媚地說道“王爺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她！”

沈豔梅瞅了瞅寶珍，幽幽地說：“你說，我長得這麼美，為什麼就得不到他的心呢，這是上輩子作了什麼孽...”說著，嘴巴嘟著，眼睛裡似乎起了淚水。

寶珍見沈氏幾欲落淚，想去勸解，可一時半會卻想不出合適的話，隻得呐呐地站著。此時，一旁的小丫鬟秋菊端來了一碗剛熬好的蓮子粥。這蓮子粥可以清火去痘，是沈氏吩咐丫鬟們特意天天給她熬的。這秋菊是新來的丫鬟，笨手笨腳，走到桌邊，剛要把粥放在沈氏麵前的桌上，忽然沈氏無意中把扇子一抬，竟把秋菊手中的湯碗打翻了，滾燙的湯汁流得秋菊滿手都是，燙得秋菊連聲慘叫起來。

“哎呀！你怎麼這麼笨！快滾出去！”寶珍對著秋菊罵道，秋菊一邊哭一邊跑去廚房洗手去了，寶珍吩咐其他丫鬟們趕緊擦拭桌上和地上的湯汁，拾起碎裂的瓷片。

“沒眼色的東西！端著熱湯到我跟前還不提前說一聲，活該被燙！”沈氏翻了翻白眼道。

寶珍：“王妃說得是！這丫頭是該得個教訓了，整日暈裡巴登跟沒睡醒似的。今兒個虧得是燙到她自己了，若是燙了王妃，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若是燙了王妃......’ 沈氏聽了這句話，手中微微搖動的紈扇停了下來，沉吟片刻，忽然眼睛閃過一抹狡黠的光，嘴角露出一絲奸佞的笑意，對寶珍勾了勾手，寶珍便附耳在側。沈氏對寶珍耳語幾句，寶珍的眉毛立即挑動幾下，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說：“王妃高明！此舉不動聲色，便能毀了她！”

沈氏冷哼一聲，說：“我倒要看看，若是那林黛玉臉上留了個碗口大的疤，王爺還會不會喜歡她！”說完哈哈大笑了起來。

翌日，黛玉帶著紫鵑像往常一樣到慈寧堂伺候太妃用午飯。沈氏也帶著寶珍去了。沈氏一進門，見黛玉正畢恭畢敬地侍立在桌旁，立刻滿臉堆笑道：“嘖嘖！妹妹果然是極賢惠的，我這緊趕慢趕，還是落在妹妹後頭了！”

黛玉向沈氏施了一禮，微笑道：“姐姐過獎了！黛玉今日無事，所以便早來了些。”

沈氏瞥了黛玉一眼，擺動著腰肢走過來，也畢恭畢敬地給太妃行了禮，隨黛玉一起侍立在太妃桌旁。

太妃見桌上菜肴已上齊，便端坐在上位，然後對沈氏和黛玉說：“你們倆也不要都站著了，咱們府上雖是皇親國戚，但我素來不喜繁文縟節，你們隨我坐下一起吃飯吧！”

“謝太妃！”黛玉和沈氏躬身謝過了太妃，便也都在一旁的座位上落了座。

按照平日的座位次序，沈氏和黛玉同為王妃，理應在太妃身旁一左一右服侍用膳。黛玉尊沈氏為姐姐，所以通常沈氏坐在太妃左側，黛玉坐在太妃右側。可今日沈氏卻忽然說，覺得自己和黛玉好有姐妹緣分，要和黛玉挨在一起坐，方便敘話。太妃見她似乎變得寬容大度起來，心裡高興，便準許她改變座位，讓她挨著黛玉坐了。黛玉心裡雖有些納悶，但見太妃已欣然應允，也隻得讓她挨著自己坐了。

席間，那沈氏拉著黛玉的手，東拉西扯，聊的十分親熱的樣子。紫鵑和寶珍分彆侍立在黛玉和沈氏身後。須臾，水雯、羅姨娘、以及水瀲的妻妾也過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請了安，相互問了好，都在桌旁坐了下來。丫鬟們則默默站在各自的主子身後服侍著。

說話間丫鬟小廝們便將冷碟端上，一盤桂花糯米藕，一盤涼拌雞絲，一盤酸筍花生，一盤醃鵝。鮮香之氣撲麵而來，令人垂涎。太妃引箸之後，大家也食欲頓開，紛紛動了筷子。

冷菜上完開始上熱菜，大家吃到中間，丫鬟給太妃端上了剛剛熬好的枸杞銀耳粥。隻見這粥熱氣騰騰、點點橙色的枸杞點綴於軟嫩透明的銀耳之間，令人口舌生津。沈氏暗地裡給寶珍遞了個眼色，寶珍會意地眨了眨眼。

太妃拿起勺子，小口抿了一口，覺得這粥味道甜美，又美容養顏，便讓給在座的各位都分彆盛上一碗。一個小丫鬟端著一碗熱粥走到黛玉跟前，正想把碗放在黛玉麵前的桌上，突然站在沈氏身後的寶珍暗地裡照著那丫鬟的手肘猛推了一把，那碗熱湯頓時從丫鬟手中飛出，向著黛玉的腦袋砸了下來…

時空宛如凝固了一般，瞬間，人間與鬼蜮之門交融在一起，蟲洞蜿蜒，靈光乍現。

千鈞一發之際，黛玉卻竟如鬼使神差一般轉身朝門外看去，仿佛在尋找什麼似的。刹那之間那碗砸偏了，擦著黛玉的鬢發飛了過去，‘哐當’一聲落到黛玉身前的桌子上，頓時湯汁流了滿桌。眾人一見，皆大驚失色，唯恐湯汁流到自己身上，都忙不迭地站起來躲避。那丫鬟頓時嚇得呆了。

黛玉也嚇了一跳，詫異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又回轉身朝門外望了一眼，臉色顯得越發疑惑。

頃刻之間，沈氏站起身來，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指著那丫鬟厲聲罵道：“大膽奴才！竟敢用熱湯潑玉主子！”

太妃一見，也對那丫鬟怒目而視。

“王妃饒命！太妃饒命！”那丫鬟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婢子實在不是故意的！是剛才有人在後麵推了我一把！”說著，轉過身去瞪著寶珍，質問道：“你為什麼推我？”

“你胡說！誰推你了！明明是你自己剛才腳滑了，自己沒走好路，倒怨彆人！”寶珍反詰道。

太妃看著那個小丫鬟，又看了看寶珍，但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都住嘴！都給我拖下去，跪在堂前，分彆掌嘴四十！” 太妃厲聲斥道。

黛玉見那丫鬟哭得滿臉淚水，想為那丫鬟求情，急忙對太妃說：“太妃息怒！算了，我又沒受傷，就不要責罰她了。”

“不行！”太妃嚴厲地說，“這些奴才們，給了幾天好臉色，便愈發蹬鼻子上臉不謹慎了！今天要是不教訓一下，日後還不知成什麼樣子！”

寶珍看了看沈氏，想讓沈氏給她求情，但那沈氏卻假裝沒有看到她求助的目光，冷著臉一言不發。

頃刻間，從堂下上來兩個小廝，不由分說拖起寶珍和那個丫鬟，按住她倆跪在堂前，劈裡啪啦給了她倆四十個大嘴巴子。一時間，掌嘴聲和哭聲充斥在堂中。

飯後，黛玉和紫鵑回到海棠居。黛玉心中惴惴不安，紫鵑也陰鬱著臉。

黛玉心裡琢磨著這件事，覺得越發蹊蹺，問道：“紫鵑，今日之事，你可有看清？到底是那丫鬟腳滑了還是寶珍故意推她？”

紫鵑歎了口氣，說：“我當時的確沒有看清，當時水雯的丫鬟和我講話，我剛一扭頭便見那碗朝著姑娘砸了下來。不過，我見那個寶珍的眼神飄忽不定，覺得她不像是好人！還有，今日那沈豔梅一張口便指責那個丫鬟是故意用熱湯潑你，她為何恁般篤定？”

黛玉心中其實也早已對此有同樣的疑問，見紫鵑和自己想得一樣，也不禁蹙眉。

紫鵑：“我覺得，這事就是那沈豔梅一手策劃，讓寶珍去實施的！那丫鬟是替罪羊！”

黛玉沉默了片刻，說：“算了...既然沒有看到，也不可隨便懷疑彆人...”

紫鵑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說：“這事，要不要告訴王爺？讓王爺去懲治那惡人！”

“不，不要告訴王爺...” 黛玉低頭道。見紫鵑氣鼓鼓地看著她，黛玉又說：“即便告訴了王爺又能怎樣？一樣是沒有實證，還徒然讓王爺擔心。若因此冤枉了好人，反倒讓我不安...”

紫鵑悶悶地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姑娘就是太心善了！今日隻差了一毫姑娘就被毀容了，想想真是後怕...”

黛玉聽到這裡，忽然抬起頭眼神疑惑地看著紫鵑，說：“紫鵑，我覺得好奇怪，那一刻…我分明聽見門外有一個女人大聲叫我的名字，可轉頭看的時候卻又沒有看到人…”

“真的？姑娘真的聽到了？”紫鵑也瞪大了眼睛，“我怎麼什麼都沒聽到。”

黛玉點點頭，說：“嗯… 我聽得很真切，那個女人叫我‘黛玉妹妹’，她聲音很大、很急，仿佛是有要緊事要稟報我似的，但我卻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而且，這府中還從未有人這麼稱呼我…難道是….”

突然，黛玉心中想起王爺所說過的落水而死的紅玉，難道是她的在天之靈在暗中幫助自己？想到這裡，心裡既有一絲害怕，又感到一絲幸運。

紫鵑也暗自思忖，心裡覺得迷惑不解，不過紫鵑很快找到了解釋：“姑娘，我小時候聽我娘說，心地善良的人都有天神保佑，惡鬼近不得身。姑娘心地如此單純善良，命中定有神仙護佑。想必姑娘聽到的聲音一定是神仙的聲音吧！”

黛玉暗自笑了一下。

“不過，姑娘聽我一句，今後切不可與那沈氏離得近了！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著，她真的是蛇蠍心腸！”

黛玉憂鬱地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芙蓉苑內，一主一仆正坐在燈下惺惺相惜。寶珍的臉腫得像豬頭一般，沈豔梅給她往臉上敷著藥。

“今日讓你受委屈了...”沈豔梅說。

寶珍搖搖頭，想說什麼，剛一張口，就痛得捂住了臉。

沈氏：“哼！那賤人倒是命大，且讓她先逍遙幾日。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晚我要收拾了她！”

此後，沈豔梅仍處心積慮地要害黛玉，無奈黛玉都有防備，對其敬而遠之，使得那沈氏一直都不曾找到機會。寶珍更是從此後被太妃下令禁足芙蓉苑，無令不得出來。那沈氏缺了左膀右臂，也一時沒法繼續興風作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