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因黛玉重回瀟湘館居住,所以寶釵便命仆從將瀟湘館上上下下重新收拾一番。彼時寶釵已從鳳姐手中將賈府的財政大權及府中人事管理接管了過來,瀟湘館內舊的帷帳俱換成新的,屋內屋外裝飾也比之前更加精致靚麗。因為黛玉身體已基本康複,禁得住花香了,便又搬來了好多鮮花裝點,使得瀟湘館一掃往日的陰鬱氣氛,看起來生機勃勃、明媚鮮妍。
黛玉在寶釵的陪同下步入瀟湘館,紫鵑、雪雁、鶯兒等人嘰嘰喳喳地跟在後麵。黛玉見瀟湘館內布置一新,房間中的書籍、琴箏、筆墨紙硯也都擦拭得一塵不染,擺放得井井有條,桌案上還擺放著一塊名貴的鬆煙墨和一盒嶄新的宣筆,心中不禁對寶釵十分感激。
“多謝寶姐姐將這裡布置得這麼好!”黛玉謝道。
“這兒就是妹妹的娘家,以後妹妹什麼時候想回來住便隨時回來住!”寶釵笑道。寶釵又讓丫鬟們送來了時鮮瓜果、點心瓜子等吃的東西,又囑咐黛玉中午去榮禧堂一起吃飯,說了好久方離去了。
黛玉坐在窗前,望著窗外千杆翠竹。昨夜下了一場雨,這竹子經過雨的洗禮,顯得越發青翠可愛。不遠處的一汪池水已漲得滿滿的,竹影倒映其中,流連晃動,彆有情致。又回憶起自己之前憑窗落淚賦詩的情形,心中隻覺得一陣唏噓,不禁感歎時過境遷,人的心情真的是會隨著際遇的改變而改變的,相同的環境竟會引發截然不同的心情。
黛玉的心中浮現出王爺深情的眼眸和他臨彆時依依不舍的話語,心裡又覺一陣思念。暗自笑道“怎麼一日不見就這麼想他了。可見古人所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確實不假…”望著窗外幽幽翠竹和清澈的池水,黛玉不由自主的提起筆來,信手在紙上寫下一詩:
瀟湘夜雨漲秋池,
故園筆墨賦新詩;
殘稿未收昨日淚,
卻話佳期待相知。
相知若共相思意,
攬窗遙看月當時;
對月梳妝對君語,
渺渺好夢未為遲。
寫完之後,黛玉嘴角調皮地上翹著,又看了一遍,便隨手放在桌案一邊的書上了。
忽然,黛玉想起自己以前喂養的鸚鵡小玉,抬頭朝廊簷上望去,想找小玉,卻見廊簷上隻有一個空空如也的籠子。
“雪雁,小玉怎麼不見了?”黛玉問道。
“我昨兒也好奇小玉去哪裡了,今兒早上問了王嬤嬤,才知道小玉飛走了。”雪雁道。
“什麼?小玉飛走了!” 黛玉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王嬤嬤說,自從姑娘離去後,小玉一直不吃東西,整日裡不停地說‘林姑娘來了!林姑娘來了!’,下人們知道它是想姑娘了,怕它就這麼死去,便把它放走了。”
“哦....”黛玉歎了口氣,但想著小玉終究回歸了自然,從此得到自由,也是一件好事,便也不甚難過了。但過了一會兒,又有點擔心它在外邊能不能找到食物,會不會餓死?心裡又不是滋味起來。
黛玉拿起一本書,坐在桌邊看著。過了一會兒,忽見紫鵑在外麵說道:“姑娘,寶二爺來了。”
黛玉一抬頭,隻見寶玉從外麵走來,手裡提著一個鳥籠,裡麵是一隻黃翠相間的鸚鵡,與小玉彆無二致。
寶玉見黛玉詫異,笑道:“妹妹一定想小玉了,是嗎?看!我給你另買了一個鸚鵡回來!”
黛玉一見鸚鵡,心裡固然十分欣慰,也感激寶玉的心意,但終究不是自己以前的鸚鵡,便又歎了口氣,說:“謝謝寶哥哥了!不過,它雖和小玉長得像,終究不是小玉,卻因此遭禁錮,我心中不忍,不如放了它去吧!”
寶玉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看了看黛玉,歎口氣說:“妹妹既然不喜歡,那就放了它便是。”說著,讓紫鵑將鳥籠拿去院子裡打開籠門將鳥放了。
寶玉見黛玉看書,便走過來說:“妹妹看的什麼書?” 彎下腰來細看,鼻尖快要挨到黛玉的鬢角了。
黛玉知道自己現在絕對不可以還像以前那樣和寶玉相處,便對寶玉正色道:“寶哥哥,你我現在都是已有婚配之人,按照禮法,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寶哥哥還是回去吧,以後也不要再單獨來看望我了。”
寶玉吃了一個軟釘子,一時反應不過來,隻呆呆地站著。一轉頭,卻看到了黛玉剛才在紙上寫下的這首詩,頓時一股酸意直衝肺腑。
“好!好!...”寶玉指著黛玉的鼻尖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走便是!不耽誤你待你的相知、作你的北靜王妃好夢!”
看著寶玉氣呼呼離去的背影,黛玉心裡湧上一陣說不上來的滋味,想把他追回來說清楚,卻張不開口,想了想,此事真的難以解釋,還是算了。
中午時分,黛玉想起寶釵邀請自己去榮禧堂一起用餐,便領著紫鵑、雪雁一起向榮禧堂走去。
這時榮禧堂內一片人聲鼎沸,寶釵、探春、惜春、李紈、鳳姐、平兒、鴛鴦等人均已到達,桌上擺著豐盛的一桌宴席,大家一見黛玉,都笑著叫她趕快入席。丫鬟們也在旁邊的一桌宴席坐著,七嘴八舌、等待開飯。黛玉坐定之後,寶釵笑著說道:“今日林妹妹回來,實是天大的喜事!我們一定要一醉方休!”
“林姐姐身子不好,能不能喝酒啊?”探春問道。
“我現在病已好了大半,稍微喝一點不妨事。”黛玉說。
探春:“太好了,我們好久沒有聚在一起賦詩了,今日相聚,何不以詩為酒令,一邊賦詩,一邊飲酒?”
惜春說:“我詩做得不好,就請姐妹們擔待一下,我作畫為詩如何?”
大家都覺得甚好,鳳姐聽了說:“那我這連作畫都不會的該怎麼辦啊?”
寶釵說,“鳳姐姐見多識廣、風趣幽默,你不用作詩,隻要講個故事給我們聽就好了!”大家都笑著讚同。於是一時作詩的作詩,作畫的作畫,講故事的講故事,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好不快活。
吃到半晌,探春忽然發現寶玉不在,便問寶釵說:“寶哥哥哪裡去了?怎麼不來吃飯?”
寶釵頓了一下,說:“不用管他,他自有他吃飯的地方,興許和父親一起在談論公事呢!”
黛玉知道寶玉生氣了,但也不便說出,隻裝作不知,也不接話。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剛落,隻見寶玉從外麵走了進來。寶釵見寶玉來了,先是一驚,後急忙站起身來,去給寶玉盛飯倒酒。
“寶哥哥,你來的正好!我們正在賦詩為酒令呢,今日有林姐姐在,我們的詩社終於有了前鋒,但缺了一個墊後的,你快來!”探春笑道,一麵去拉寶玉。
可寶玉卻站著沒動,眼睛斜睨著黛玉,卻見黛玉低著頭不去看他。寶玉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忽然陰陽怪氣地嘖舌說道:
“你們這種粗茶淡飯的,林妹妹怎麼瞧得起,人家好歹是要作王妃的人了。”
黛玉心中一冷,繼而一股斜氣衝上來,抬起眼冷冷地看了寶玉一眼。
鳳姐一見,心知不妙,趕忙打圓場,嘴裡哈哈笑著道:“瞧這兩個玉兒,還真是一對兒冤家!”說著站起來拉著寶玉笑道:“寶兄弟,你好歹是有家室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小孩子脾氣?”
寶玉哼了一聲說:“我是有家室的人了不錯,但人家...更是有妻又有妾的,卻不見對林妹妹有什麼妨礙!”
黛玉氣得再也忍不住了,騰地一聲站起來,眼圈發紅,一言不發就走。寶釵一見黛玉要走,急忙去拉她,卻哪裡拉得住。紫鵑和雪雁一見黛玉走了,連忙也站起來追著她回瀟湘館了。
探春、李紈、惜春等人一見,心裡立馬明白寶玉這是吃黛玉和北靜王爺的醋了。一見黛玉走了,大家也自覺尷尬,一時間便也紛紛借口有事都走了。頓時偌大的餐桌旁隻剩下寶玉和寶釵兩人。寶釵默默陪著寶玉用餐,心中卻十分難過,因見寶玉直到現在心中眼中都是黛玉、無法接納她這個名正言順的妻子,眼中便逐漸聚集了淚花。
襲人、麝月本在另一個桌子上用餐,一見人都走了,急忙過來,陪著寶玉和寶釵。襲人發現寶釵暗自垂淚,便趕忙插科打諢地和寶釵講一些話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寶玉三口兩口吃完了飯,筷子一放,站起來走回屋內。寶釵見他吃完,自己也輕輕跟了進去,見寶玉要午休,便給寶玉脫了靴子,服侍了寶玉躺下,拉好簾櫳,才輕輕退了出來。
回到瀟湘館,黛玉的眼淚已經下來了。伏在桌子上哭了一會兒。紫鵑進來,趕緊勸她,扶著她的肩膀說:“姑娘好好的,怎麼一見寶二爺,又哭了。這幾天身子剛剛好一點,要是又哭壞了,豈不是辜負了王爺對姑娘的一片心意?”
黛玉一聽,連忙擦了眼淚不再哭泣。“是呀,為了王爺,也不能再哭了。”黛玉心想。
“姑娘,要是在賈府住得不高興,不如我去回王爺,讓王爺接你儘快回王府如何?”紫鵑道。“王爺擔心姑娘,每天都派人過來向我悄悄打聽姑娘的情況呢!”
“真的?”黛玉看了看紫鵑,心裡不禁又對王爺的愛更多了一分感動。
“不行,不能告訴王爺我在這裡住的不好。”黛玉低頭道。
“為什麼?”
“不能讓王爺擔心。王爺已經答應我儘快娶我過去,他現在必定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公務也多,無法分身,我不能讓他擔憂。” 黛玉幽幽地說。
紫鵑點了點頭,想服侍黛玉躺在床上歇息,黛玉卻說:“不忙,我的針線匣子呢?”
“姑娘找針線匣子做什麼?”
“甭管,給我拿來便是。”
紫鵑取來了黛玉的針線匣子,隻見黛玉從床頭的一個小絨布包裹中取出一個未完工的心形荷包,輕輕繡了起來。紫鵑笑道:“怪不得姑娘這幾日睡得這麼晚,眼睛都熬紅了,原來是在繡這個啊!”說著,又湊到跟前,看著這荷包,隻見這荷包和黛玉之前縫製的荷包有很大的不同,之前的荷包都是普通的香囊模樣,而這個卻是心形的形狀,之前的荷包上繡的是荷花和錦鯉等圖案,而這個上麵隻是一朵粉紅色的合歡花,花瓣豔麗嬌媚,花蕊清新脫俗。紫鵑笑道:“姑娘,這個荷包是送給誰的啊?”
黛玉瞥了她一眼,罵道:“關你什麼事?小蹄子!管得挺多的!”
紫鵑心知肚明,掩嘴微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