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轉眼間,刑部衙門開庭的日子到了。今日朝審,尹士躬要將薛姨媽謀害黛玉之案當堂了斷。
是日一大早,賈赦、賈政、賈珍、寶玉、寶釵、賈蓉還有賈府的族人、屬下們便早早來到了衙門,恭敬地立於一旁。之前賈政已上下打點,請衙役們打板子的時候不要出手太重。衙門大堂柱廊兩側已坐滿了會同審理的督察院、詹事府等官員,一個個冠冕綬帶,麵容嚴肅。
須臾,隻聽得轆轆的馬車聲從遠處傳來,一輛寬大氣派的車輦停在了衙門門口,大家轉頭一看,原來是北靜王府的馬車。馬車停頓好之後,一旁的小廝立即將車簾掀開,隻見北靜王爺水溶一身銀袍,頭戴羽翅官帽,腰束鏤金玉帶,腳登粉底皂靴,氣宇軒昂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水溶下車後,複又轉過身去,伸出一隻手,似乎向車內接應什麼人。俄頃一隻纖纖玉手從車內伸出,挽住水溶的手,一個嫋娜的白衣女子也從車內欠身走了下來。這女子白色羅裙逶迤於地,纖細的腰身盈盈一握,頭頂一白色紗帽,長發及腰,紗帽四周垂下片片霧狀紗巾將容顏遮住。
水溶來到堂前,對賈政等人微微頷首一拱手,複又挽著女子的手,在廳堂左側的一排座位的首席坐下來,女子則端然坐於水溶旁邊的座位上。
從女子的身形和走路的步態,寶玉一眼認出是黛玉,此時心裡隻覺得像打翻了調料瓶,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不是滋味。幾日不見,她竟然直接挽上了水溶的手....
隨著兩旁衙役們“升堂---“的威嚴喊聲,幾十杆殺威棒一起矗地,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尹士躬緩緩從屏風後步出,隻見他一身紫袍雙禽織金官服,頭戴烏紗,麵容凝重,幾縷長須飄然垂在胸前,一身正氣,十分莊嚴肅穆。
隨著衙役“帶犯人!“的一聲喊聲,薛姨媽、周掌櫃、王夫人、薛蟠、賈璉、鳳姐等人披枷帶鎖被帶到了堂上。
坐在廳堂右側的審刑官見一切就緒,便開始宣讀案件審理結果和判決。首先宣讀的是賈璉和鳳姐的,因賈璉和鳳姐在本案中並不知情,僅負有管理不當的責任,處以沒收全部不當財產,剝奪股東權利。賈璉和鳳姐知道這判決對自己來說已是僥幸,俱當庭認罪,叩頭稱謝。
接著宣判周掌櫃的,因周掌櫃身為藥房掌櫃,知法犯法,是實施下毒之人,罪大惡極,處以斬首之刑。周掌櫃當庭嚇得癱倒在地,鬼哭狼嚎,被拖離現場。
接著宣讀薛蟠的,雖薛蟠在本案中並不知情,但他之前的兩樁人命官司被重新審理,發現薛蟠為爭奪香菱竟蓄意指使家仆當街杖殺馮公子,罪大惡極不容赦免,也處以斬首之刑。薛蟠聽了,當庭不服,對尹公大叫道:“都是陳年舊案,已經判了的,你憑什麼翻案!”
尹公看著他,冷笑道:“憑什麼?憑的是國法!本官今日就是要翻案!你仗著家裡財大氣粗,就目無國法,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殘忍殺人,真是十惡不赦!今日本官就讓你知道,什麼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說著,令人將薛蟠拖將下去,一時間,滿堂都是薛蟠殺豬般的嚎叫。
接下來要宣讀王夫人的判決,此時王夫人聽到周掌櫃和薛蟠都將被處以斬首,嚇得渾身如篩糠一般,額角冷汗直流。審刑官正要宣讀判決,忽然見水溶身邊的女子站起身來,蓮步輕移走到了大堂中央,將麵紗撩起露出麵容,雙膝跪地,口中說道:“民女林黛玉有話要和大人稟報!”
尹公一看,急忙讓審刑官暫時停止宣讀,對黛玉說:“林姑娘,你有什麼話?請直接道出不妨。”
黛玉對尹公躬身一拜,道:“謝大人!民女七歲時便從蘇州來賈府,深受舅母王夫人養育之恩,舅母對我十分慈愛,從不責罵,還關心我的病情,時常探望,飲食湯藥,親自過問。今日舅母受到此案牽連,民女心裡十分不忍,斷不相信舅母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還祈望老爺念在舅母對我悉心養育的情麵上,秉公明察,莫要使舅母受不白之冤!”說罷,黛玉對尹公三拜於堂上。
此時,賈政、寶玉、寶釵等人也呼啦啦一起跪下,紛紛為王夫人求情。
尹公一見此景,又想到王夫人的罪行僅僅因薛姨媽的單方麵供詞便做判斷也是不妥,沉吟片刻,便對王夫人說:“此案因缺乏物證,念在林黛玉與你的家人為你求情的份上,本官不判你死罪,但你與薛氏沆瀣一氣,又買通那道士花言巧語蒙蔽自家婆婆,破壞你兒子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婚事,本官俱已查明。足見你並非賢良之人。故判你二十大板,回家思過去吧!”
王夫人一聽,已覺得萬幸,像撿了一條命般,趕快叩頭謝恩。
“謝大人!”黛玉也對尹公叩頭謝恩。審刑官正想繼續宣讀薛姨媽的審判判決,隻見黛玉又長跪道:“大人!民女還有話要稟報!”
“哦?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尹公覺得奇怪。
“大人,聽聞薛姨媽可能會被判死刑,黛玉...想為其求情,可否...請大人留她一條性命,不要判她死罪?”
一時,堂上的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大堂裡靜得仿佛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會發出聲響似的,大家都沒想到這林黛玉竟然為害她性命的主謀之人求情。水溶也怔怔地看著黛玉。
“你為什麼要為她求情?”尹公不解地問道。
黛玉停頓了一會兒,輕聲說道:“民女為薛姨媽求情,出於以下三個原因:第一、古人雲殺人償命,薛姨媽雖然想謀害於我,但並未得逞,我幸得良人所救,大難未死。”說著,黛玉移轉目光向水溶望去,兩人四目相交脈脈含情地互看了一眼,此景恰被寶玉看到。
“第二,薛姨媽是我閨中好友薛寶釵的母親。寶釵與我情同姐妹,我不願見她因母親之死而痛苦。”此時寶釵聽到黛玉的話,心中一陣疼痛,淚水奪眶而出,抽泣起來。
“第三,我雖不才,但也曾讀過一些書。竊以為,自古以來,國家的刑罰應該以教化百姓而不是以嚴刑峻法為主旨。自己受了傷害,便想把這傷害再原封不動、亦或變本加厲地施加於傷害自己之人,都不是君子所為。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所有的仇恨、暴虐,其實都是可以通過寬容和諒解來化解的。如果一個人犯了法,隻要他誠心懺悔,我覺得應該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佛教還曾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講的這個道理。大人您覺得呢?”
說到這裡,黛玉抬眼望著尹士躬。尹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弱女子竟有這般見識,心中不禁極為讚賞。他望著黛玉點了點頭,說:“好!就看在你求情的份上,我給那薛氏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薛姨媽聽到此處,又是羞愧、又是後悔、又是感恩,不禁也老淚縱橫,對黛玉連連磕頭。尹公看著她說:“念你真心懺悔,本官不判你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判你五十大板,處以黥麵之刑,你從此以後,不得再有任何惡行,否則,本官兩罪並罰!”
薛姨媽又對尹公叩首謝恩,之後被兩旁的獄卒拖到堂下,領了五十大板。期間薛姨媽被打得疼昏了兩次,兩腿被打得血肉模糊,打完之後隻覺得兩腿已經骨裂筋折。心說,這還不如直接給我一刀呢!黛玉一臉冰霜地遠遠望著薛姨媽被打得疼痛哀嚎,冷冷地哼了一聲,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退堂之後,水溶和黛玉並肩走出衙門。此時賈政已帶著寶玉、寶釵等候在衙門口,一見二人出來,賈政、寶玉、寶釵急忙跪拜,賈政口中不停地感謝著王爺和黛玉的恩情。水溶和黛玉急忙將他們扶起。寶玉看著並肩而行的王爺和黛玉,又回想起黛玉和王爺在堂上相互凝望時的真情流露,忽然間覺得他們才真的是一對璧人,竟是如此般配!一時心裡隻覺得一股醋意,卻又萬般無奈。
此時,寶釵還不願起身,跪在黛玉跟前哭著連連叩頭:“妹妹!是我對不住你!我願代母親受罰!” 黛玉連拉帶拽硬把她拖起來。笑著說:“姐姐哪裡有對不住我的地方?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又取出自己的手帕給寶釵擦了淚水,說:“姐姐和寶哥哥結婚,我本來是要來賀喜的!現在補上,給寶姐姐、寶哥哥賀喜!祝你們百年好合!”說著對二人盈盈一拜。寶釵破涕為笑,急忙將她扶起。
寶釵挽著黛玉的手走著,問道:“妹妹現在身體好些了嗎?”
黛玉:“好多了,現在隻每周喝一次湯藥,已經不是一天一次了。”
“太好了!姐妹們也都很想你,啥時候回大觀園我們一起作詩如何?我再把湘雲也叫上。”寶釵說。
“好啊!到時候你通知我!”黛玉一聽,也高興起來,好久沒見湘雲了。
此時賈政也上前對水溶說道:“王爺,自從上次北靜王府到弊府對黛玉提親,下官便時刻銘記在心。當時黛玉還未過孝期,故老母鬥膽婉拒了。今日來看,黛玉與王爺真是天作之合,絕世良配!若是再囿於孝期一味拖延,實在是有違情理。老母已多次叮囑我儘快給黛玉定下這門婚事。不如今日請王爺到弊府一坐,老母與王爺當場定下黛玉的婚事如何?“
水溶一聽,大喜過望,急忙拜謝賈政。
幾人隨後來到賈府,賈母在垂花閣見到了黛玉,多日不見倍加思念,摟著黛玉哭了一場,自不必說,又當場定下婚約將黛玉許配給水溶。水溶高興地叩頭拜謝了賈母,並說定擇良辰吉日來迎娶黛玉。在場眾人皆十分高興,圍著王爺和黛玉紛紛道喜,唯有寶玉偷偷尋了一個角門走了。
見寶釵和賈府眾姐妹都思念黛玉、極力挽留黛玉住下,水溶隻得依依不舍地與黛玉惜彆。臨彆之際,拉著黛玉的手說:“你且在賈府暫住幾日,我定很快來迎娶你過門。”
黛玉微笑點頭。水溶又說:“你平日裡吃的藥,我都已經著小廝們準備好了,明日給你送來。你可要記得按時吃!”
黛玉心中一陣甜蜜,說道:“知道了,去吧!”
水溶戀戀不舍地鬆開了黛玉的手,再三回顧,終於上了車。
黛玉站在那裡,目送王爺離開。兩人臨彆時手拉手情意綿綿的樣子令賈府眾姐妹看了都好生羨慕。等黛玉送完王爺回來之後,姐妹們紛紛圍上來打趣黛玉,有的說‘這個林姐夫真暖男!’,有的說‘這個林妹夫好細心啊!’,探春還扒著黛玉的肩膀在黛玉耳邊悄悄說:“姐姐是怎麼把這個金龜婿吊到手的?快傳授秘訣給妹妹,改日我也吊一個上來。”黛玉羞得滿麵通紅。
王夫人和薛姨媽領了板子被抬回了賈府。王夫人自知無臉再見婆婆,便借口生病思念故鄉,讓賈政打發人送她回金陵老家養傷去了。薛姨媽臉上帶字更是沒臉見賈府眾人,兒子也已被處斬。那夏金桂一見薛蟠死了,立即大著肚子改嫁給了一個京城富商。那富商原本是做太湖石生意的,和夏金桂家是同門,之前薛蟠還和此人交好,常常一處飲酒作樂。後來,薛姨媽聽說這夏金桂肚子裡的也是那富商的種,直把薛姨媽氣得肝兒痛卻無處發作。寶釵把薛家的店鋪都從薛蟠手上接了過來,親自打理。又在外邊僻靜處賃了三間瓦房,一個小院,給薛姨媽居住,找了兩個小丫鬟伺候她,從此不讓她再踏入賈府一步。
寶釵見母親的傷勢較重,本想給她請京城的名醫醫治,但薛姨媽害怕丟麵子,堅持不讓請太醫,非要寶釵從自己家的香草堂按照書上的方子抓藥。寶釵拗不過母親,隻得聽從。不料用了藥之後傷勢反而加重了,傷口久久不能愈合,整日裡流著膿,疼得薛姨媽死去活來。最後不得不找了一個太醫,太醫過來一瞧,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無力回天了,又看了看之前用的藥,竟然全是陳年過期的!原來周掌櫃之前背著薛姨媽偷偷地把名貴藥材自己私下裡販賣了,隻留下一些陳年過期的藥充斥庫房。薛姨媽得知真相後氣得半死,再加上薛蟠之死,自己身敗名裂,也萬念俱灰,在床上呻吟了半個月便撒手人寰了。
鳳姐知道自己與王夫人、薛姨媽串通蒙騙賈母之事也已敗露,心中慚愧,到賈母跟前磕頭請罪,痛哭不止。賈母念她平日對自己孝順乖巧,便也不再過多苛責她,隻讓她今後還和以前一樣好好和大家相處即可。鳳姐知道自己的名聲已壞,為了彌補形象、彰顯賢德,便主動提出將平兒納為賈璉的側室,又親自為他倆張羅了婚事。從此賈璉便正大光明地和平兒住在一起了。大家看到鳳姐賢惠,又有賈母護著,便也都不再說她之前所做的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