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水溶走出黛玉的房間,顧廣在門外守候,對王爺稟報道:“王爺,刑部尚書尹士躬已到,正在議事廳等您。”
“好!立刻去議事廳。”尹公求見,必是為黛玉的案情,水溶一甩襟袍,便和顧廣大步向王府議事廳走去。
尹士躬是年四十有三,清矍的臉龐上豎著一個高而瘦的鼻子,留著幾縷長須,之前曾任督察左副都禦史、禮部侍郎等職,目前任刑部尚書已有三、四年光景,為人剛正不阿、不懼權貴,是一名難得的清官。水溶和他雖沒有過多交集,但知道他的人品,因此對他也格外敬重。一到議事廳,水溶便向他拱手行禮。那尹士躬也敬佩水溶素來賢德,對水溶也恭敬地行了一禮。兩人落座後,水溶便直截了當地詢問目前刑部對此案的調查進展如何。尹士躬自從得到北靜王府的報案,極為重視,立即親力親為、深入調查,早已派了便衣埋伏在香草堂附近,暗中觀察其中的動靜,盯住了周掌櫃和店裡的夥計們,隻待一聲令下,便直接衝進去捉人。尹士躬將案情部署向水溶簡要彙報了一番,兩人又商討一陣。水溶說:“關鍵是要人贓俱獲、一擊而中!”
尹士躬答道:“王爺放心,我已安排人手,定不辱使命。隻待王爺看什麼時候動手為好。”
水溶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麼,向顧廣問道:“賈府裡寶玉的婚禮是什麼時候?”
“今日酉時。”顧廣答道。
水溶微微頷首,“好。不要打擾寶玉的婚禮,在婚禮結束之後立即動手。兵分三路,一路直接去香草堂捉拿周掌櫃及其黨羽,並收繳全部藥材封存,一路去薛家捉拿薛蟠,再一路去賈府把那賈璉和他老婆也抓了。”
“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 尹士躬說道。“先把香草堂相關人等一並抓了,再嚴加審訊,迫使他們說出幕後主謀。“
水溶點了點頭,又對尹士躬拱手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尹士躬急忙說:“不敢不敢,這是卑職職責所在!”
尹士躬呷了一口茶,稍微停頓了一會兒,說:“我在查閱曆史卷宗的時候,發現這薛蟠身上竟背有兩樁人命官司。不知王爺可曾聽說?”
“哦?什麼官司?”水溶也呷了一口茶,問道。
尹士躬便把薛蟠之前強搶香菱,打死馮公子一案、還有一年前打死一名生意夥伴一案說了出來。又說“隻是這兩樁案子已經是陳年舊案,之前衙門已經判了薛蟠是誤傷致人性命,讓他賠了一些銀子就完事了。”
水溶蹙眉道:“我早就聽說薛家仗著財勢做了不少歹事,事後就花錢托人擺平。哼!看來果真如此。此時他犯在我手上,算他倒黴,我絕不能輕饒了他們。這兩件案子還請尹公再細細梳理、審查一遍,看看之前的判案過程是否有疏漏不妥之處,務必嚴加矯枉,以正法紀。”
“好的!”尹公點了點頭,說道:“那下官先告退。”
水溶親自將尹士躬送出府外,目送他離去。回到府中,突覺一陣頭暈目眩站立不穩,險些栽倒。顧廣急忙上前將他扶住,說:“王爺,您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好好合眼了,趕快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吧!”
水溶摸了摸頭,笑道:“還果真是... ” 便在顧廣的攙扶下勉強支撐著向三省齋走去。
樹疏幽鳥啼,水靜深花落。三省齋還是舊時模樣,新燕掠過林梢頭,隻是門前端坐著的女子中再也不見紅玉身影。
走到三省齋,水溶已感覺自己的身體支撐不住,像一個空空的袋子般要癱下去了。進門後隻見幾個小丫鬟在房中或坐或立。丫鬟小蓮麵帶悲戚之色,見王爺和顧廣走了進來,急忙迎上前去。水溶也顧不上和她說話,便徑直走去床前倒頭便睡,連靴子都沒脫。小蓮見狀,默默給水溶脫了靴子,費力地將他的腿抱在床上扶正了,蓋好了被子,見王爺已經睡熟,便退了出去。
(37)
且說賈府之中已掛滿了大紅的燈籠一派喜氣洋洋。
賈母因得知黛玉死了,心裡難受,再沒有心思去參加寶玉的婚禮,自個兒在房裡倒著睡了。王夫人、薛姨媽、鳳姐在寶玉的婚房這邊操持,王夫人和薛姨媽樂得合不攏嘴。鳳姐心裡暗罵王夫人和薛姨媽狠毒,但麵上仍是喜笑顏開、幫著跑前跑後、忙裡忙外的。寶玉已從太學回來,還以為自己即將和林黛玉成婚,也穿好了大紅婚服,精神抖擻地坐在房中等著。
簡單吃過午飯,婚禮馬上就開始了。隻見一時間鼓樂齊鳴,吹吹打打好不熱鬨,丫鬟小廝們將寶玉的新房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都爭著看新娘子。
忽然一人高聲叫道“新娘子來了!大家快讓開路!” 人群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讓出一條兩三人並排走的小路,隻見新娘子頭頂著紅蓋頭,鳳冠霞帔、穿著一身大紅的婚服,在丫鬟的攙扶下盈盈而至。後麵跟著丫鬟小廝們一路歡笑著紛紛在新娘的頭上撒著彩色的花瓣和剪紙。寶玉遠遠地看著新娘,眼裡心裡俱是幸福的笑意。在司儀的唱叫聲中,新郎和新娘跪拜了天地、父母、又夫妻對拜了,然後寶玉便攜著紅綢將新娘引入房中。
來到洞房,寶釵在丫鬟的攙扶下先到床邊坐下來。一想到寶玉即將揭開自己的蓋頭,不禁心裡突突亂跳,一邊慶幸自己終於嫁給了寶玉,一邊又害怕寶玉看到是自己時會是何種反應,隻得低著頭不吭聲。
須臾,丫鬟們都走開了,洞房裡隻剩下新郎新娘。寶玉見新娘低頭不語,便說:“林妹妹可是害羞了.... ” 又搓了搓手,來回踱了幾步,說:“妹妹害羞什麼,咱倆終究有這麼一天的...”,又笑著說: “讓我看看妹妹今天的妝容,可是今生最美的?”說著一把將寶釵頭上的紅蓋頭掀掉了。寶釵嚇得把頭埋得更低了。突然間,寶玉發現是寶釵坐在這裡,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又拿桌上的燈過來照了照,發現果真是寶釵,不禁道:“我不是娶的林妹妹嗎?寶姐姐你怎麼坐在這裡?”
見寶釵低頭不語,寶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箭步衝到屋外,對著外麵的賈政、王夫人、鳳姐、薛姨媽等人大聲問道:“我娶的是林妹妹!為什麼林妹妹不來,寶姐姐卻在這裡?!”
大家互相望了一眼,都緘默不語。賈政、王夫人張張嘴想說什麼,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寶玉見眾人噤聲卻步,大惑不解地怔了一秒鐘,突然一臉忿意大步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賈政喝道。
“我去瀟湘館找林妹妹!”寶玉說。
“你給我回來!”賈政追上寶玉把他拉住,這時候王夫人也衝了上來一把拽住寶玉,眾人把寶玉死死圍到中間,寶玉動彈不得。隻得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夫人麵露悲傷,揉了揉眼睛說道:“寶玉,你切莫急,聽娘好好跟你說… 娘這也是迫不得已啊!實話告訴你,你林妹妹昨天已經走了啊....“
”什麼?林妹妹走了?走哪裡去了?可是回蘇州了?“ 寶玉大驚失色地問道。
“你林妹妹已經歸西了啊!”王夫人扯起破鑼嗓子,一聲哭嚎從喉嚨裡噎出,硬擠出兩滴鱷魚眼淚。
“什麼!”寶玉兩眼空洞,仿佛當頭被重重砸了一棒,僵硬地呆在了那裡。
“寶玉,林妹妹的病情太重了!老爺怕你難受,沒敢告訴你。家人們真的已經儘力了,可是仍然留不住你林妹妹... 因你婚期在即不能推遲,便給你娶了寶釵。” 鳳姐在一旁哭著說道。
“寶玉,想開點,生死由命,世事無常... 不能強求啊!“ 李紈不明真相,也在一旁流著淚說道。
此時寶玉的腦子裡隻覺得嗡嗡作響,眾人的話在耳朵邊回響著,像從極遠處傳來,又向極遠處飄去。忽然眼前一黑,寶玉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王夫人一見,嚇得抱住寶玉嚎啕大哭,這回是真哭。賈政急命眾小廝把寶玉抬進屋去,又是掐虎口又是捏人中,又急急地去請大夫。
寶釵見寶玉剛才還好好的,可現在已經人事不省躺在床上,又是驚、又是氣、又是悔、又是羞、又是怕,五味雜陳,也失聲痛哭起來。不過此時眾人哪裡管得了她,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寶玉身上,寶釵便偷偷尋了一個內室的角落躲著哭去了。薛姨媽一直在冷眼旁觀這一切,見寶玉為了黛玉竟然昏死過去,大家都圍著寶玉,不理睬寶釵,心裡生出一股無名怨氣。悄悄走到內室,坐在寶釵身邊低聲說道:“釵兒,先暫且忍受幾日,那寶玉是個軟性子,過了這幾日便好了。” 寶釵漸漸止住淚,低頭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