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時,姑娘們就已聚在膳廳,用完餐後帶著丫鬟們,趁著晨光走出莊子,進入村裡。
怕發生意外,白先生囑咐她們帶著郎中,又讓仆婦遠遠跟著她們,以防萬一,就讓她們離開了。
白先生又囑咐莊子上的管事要時時關注她們,說自己去一趟城裡,讓管事下午送她們回張家,就帶著素紈坐上馬車離開了。
姑娘們剛出去的時候,整個村落沒有一縷炊煙,道路上也沒幾個人,隻偶爾有幾個小孩子,看著她們笑,也不敢過來,遠遠跑開,問道,“村裡人這麼少?”
孫芷調笑道,“說不定我們起的太早了。”
楚楠有了猜測,道,“我們再走走,指不定等會就看到了。”
幾人聽了楚楠的話,倒也沒追根究底,慢慢地走著,看著。
房屋錯落的矗立著,村子零散的種著點樹,梨樹、蘋果樹、杏樹、桃樹、柿子樹……有的樹開著花,有的樹上吊著小果子,路邊一叢叢野花,清秀可人;村子裡又安靜清寂,遠看十分美好。
黛玉歎道,“遠遠看去,如同桃花源,真好。”
走近一看,這裡的房屋大多是泥土蓋得茅草屋,有的人家兩三間屋子,有的人家四五間;有的人家圍了院子,有的人家隻有光禿禿的房子;隻有零星幾家的磚瓦房,也不是全磚瓦建的,多的時候泥磚混合、瓦片茅草混合的;不像城裡,一條街道都是格局差不多的磚瓦房。
姑娘們看的目瞪口呆,她們那見過這樣的房子,就算家裡的園子裡為了野趣建的茅草屋,也不會是這種近看全無美感、儘顯局促貧窮的房子。
她們隻知道身邊都是歌功頌德的聲音,明君賢臣,雖然這幾年天災頻繁,但朝廷救濟及時,黛玉見過姑蘇、揚州城的生活,和往年沒有什麼區彆。
可誰知京郊村子的百姓都這麼困難,那彆的村子呢?
林黛玉道,“看來天下不止女子,百姓皆苦,隻是女子更苦些。”
一行人走到河邊,旁邊是連片的麥田,田裡滿是勞作的村民,男的、女的,他們的腰一個比一個彎的深,汗珠連連滴在地裡,臉上都被汗水浸的反光,還滾動著豆大的汗珠;還有十多歲的小夥子、小姑娘在旁邊幫忙。
楚楠還不是楚楠的時候,還小的時候也在鄉下生活過,見過種地,把目光從田裡勞作的百姓身上轉到同行的姑娘們身上,道,“他們應該已經來了兩個時辰左右了。”
姑娘們震驚,微微張口,那得卯時就出來了。
楚楠道,“夏天中午熱,早早出來,中午最熱的時候就能歇會,早出晚歸,日日如此。”
林黛玉道,“或許,我不該我們不該隻想著幫助女性,還應該幫幫所有貧苦百姓,幫她們改善生活。”
楊梧沒有反對,她也覺得百姓苦,她們都受百姓供養,應儘之分,道,“任重道遠啊。”
其他姑娘齊齊點頭讚同。
張閱道,“僅憑我們很難做到,或許,我們早先想保密的想法是錯的,應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比如,我們可以想辦法勸勸家裡的姐妹,多個人多個力量。”
楚楠正要說話,看見田裡一個婦女暈倒了,那個婦女離彆人有點遠,彆落在後麵。
楚楠怕出事,趕緊跑向那個婦女,其他的姑娘也跟著跑過去,把那個婦女抬出田野。
姑娘們本以為她們抬不起來,結果很容易就抬起來了,連連感歎,“她好輕、好瘦。”
前麵專心乾活的男人聽到後麵的動靜,慢慢回頭,看著妻子被一群穿戴精貴的姑娘抬走了,趕緊追過去。
追過來的男人叫李大壯,他是暈倒婦女秀娘的丈夫。
李大壯邊走邊想,她們應該就是村裡這幾天猜的前幾天乘著幾輛馬車來到莊子裡的人,聽說莊子的主人是大官,也不知道是來乾什麼,也不知為什麼抬走了秀娘;秀娘也真是的,儘給他找麻煩,想著想著把自己嚇到了,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走到她們停著的地方,戰戰兢兢的問道,“我是秀娘的丈夫,她剛被你們抬走了,來問問出了什麼事。”
姑娘們都要避著外男,丫鬟們把姑娘們和暈倒婦女圍在中間。
楚楠身邊的大丫鬟報春看見有外男追過來,趕緊過來應付,道,“她剛暈倒了,是我們家姑娘救了她,郎中正在救她。”
李大壯聽了連連鞠躬道謝。
報春道,“不用謝,我們姑娘心善,遇上了怎麼都會救的。”報春停頓一下,又說,“隻是,你是外男,我們姑娘要避著,不方便你進去看。不過你放心,我們姑娘在,您妻子一定會有事。”
李大壯聽了想不會有什麼麻煩事,頓時鬆了一口氣,“好。那我就先去乾活了,秀娘麻煩你們了。”
報春道,“不麻煩,應該的。”
那男子趕緊回了地裡乾活,報春被他的利落給搞的懵了,問身邊雪雁、宿春他們,“這麼乾脆,他到底關不關心她妻子啊?”
雪雁也看了全程,道,“關心肯定有的,但又不那麼多,不然不讓靠近看,也會找我們細細她妻子的情況,在這等著;或者讓我們在他妻子醒了報信,而不是鬆了一口氣、了了一件事似得趕緊回去忙。”
宿春歎道,“可能他想著我們一定會救他妻子,又怕與我們打交道。”
幾人討論間,秀娘醒了。
秀娘看著楚楠、黛玉她們關切的看著她,還以為自己死了,黛玉她們都是仙女,四處張望,卻因為被黛玉她們層層疊疊的圍著,什麼都看不到,隻喃喃道,“仙女怎麼圍著我?我這是上了天嗎?是不是能見到我閨女了?我閨女呢?”
楚楠蹲在地上,拉起秀娘的手,“大姐,彆怕,您還活著,我們救了你,郎中說你是剛生了孩子,營養不良,又累著了。”
秀娘聽了,木楞著,沒有反應。
黛玉和素心因為熙鳳有了小侄子或小侄女,沒少跟著聽生孩子的事情,知道生了孩子最少要休養一個月,知道秀娘才生了孩子就出來乾活,還累暈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黛玉接著問,“大姐,是出了什麼事嗎?你要找閨女,你閨女在哪?要不我們送你回家,去看她?”
其他姑娘也嚇出一身冷汗,有的還發起抖。
雖然她們不可能遇到這種事情,但她們都是女孩子,也從小聽著家人的擔憂“你這樣,現在我們寵著你,以後嫁人可怎麼辦?”
世家裡婆媳爭鬥都很隱晦,很少會搞的風雨滿城,家裡人看出來也不會給她們說,但他們也能從家人的隻言片語中感到嫁人不是好事。
這算是她們第一次切實見到女子嫁人後的慘狀,很容易感同深受起來,下定決心要幫她。
七嘴八舌地道,“彆怕,大姐我們幫你。”
沈安衝動地邊說邊動作,“是你丈夫欺負你嗎,我去找他給你報仇?”
孫芷拉住了沈安,沒讓她衝向田裡。
秀娘突然哭起來了,“我閨女,我閨女回不來了。”
楚楠撫過秀娘的背脊,“大姐,你慢慢說,彆急,難道你閨女被送人了,我們幫你找回來。”
秀娘哭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壓著心底的事太重了,也不管是誰,不考慮什麼目的,就直接說了,“我婆家都不是人,我前日生下女兒,當晚就被我婆婆溺死了。我要攔,卻被我男人困住不能動彈,昨兒個我哭了一天,也吃不下飯;今個兒一早,就被我婆婆罵著出來乾活了。男人也隻埋頭乾活,好像女兒不是他的孩子,我不是她的妻子。”
姑娘們、丫鬟們都白了臉,“啊”的驚呼出聲,“他們不是人。”
她們都想罵,卻罵不出來更難聽的話,隻低頭默默流淚,靜靜的聽著秀娘說話。
楚楠想了想,這樣的人家,不如直接和離,但還是要問問情況,看看他的想法,便問,“你成親多久了?這是第幾個孩子?還有彆的孩子嗎?”
秀娘木然地說,“我成親五年了,生了三個孩子”,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痛,“生下第一個的時候。我婆婆看著是女兒,說養不起,家裡困難,要抱出去找個好人家送出去,我也是新嫁娘,臉皮薄,想著還會有孩子,不敢反對;第二個又是女兒,她要送人,我知道她重男輕女,可平日被磋磨的一點不敢反對;前天晚上吵得時候,我才知道都被婆婆溺斃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又怕死了,沒人會記得我可憐的女兒們?我活著逢年過節還能給她們燒點紙,現在我眼前不停出現女兒們的哭顏。”
旁邊的姑娘、丫鬟們停了也都留下眼淚,被氣的渾身發顫。
秀娘成親五年,現在成親大多十五左右,也才二十出頭,被磋磨的看著比她們母親還大,心生不忍,想著要怎麼也要幫幫她。
楚楠又問道,“那你男人知道嗎?”
秀娘哭著道,“他哪能不知道,我生了孩子不能動彈,見不了,他又不一樣。我也是昨天突然不安起來,才掙紮著起來看見了。想來是我女兒的提醒,隻是還是沒有救下她。我哭著、跪著求,都沒用。”
楚楠、黛玉齊聲道,“我們幫你,你願意和離不?以後重新開始,好好生活,你孩子在天之靈也會安慰的。”
秀娘悲哀地道,“我也想,可我娘家不會願意,我也沒地方去,隻能湊合過,有什麼辦法。”
張閱道,“我是旁邊莊子的主人,我到時候讓管事去給你辦,也給孩子討個公道。”
黛玉道,“我有個繡莊,要招繡娘,你去,到時候學好手藝,養活自己,就什麼都不怕了。”
姑娘和丫鬟們紛紛勸秀娘和離。
秀娘聽了能給孩子討個公道,又聽著她們一句句的勸慰,仿佛重新活過來了,千恩萬謝,“我離,我都聽姑娘們的,到時候當牛做馬報答你們。”
楚楠想現在她們一群女子不方便,便道,“走,我們先帶秀娘回去。”
楚楠她們也沒給李大壯留話,直接帶著秀娘回去。
回了莊子,張閱問了秀娘他家在哪,就吩咐管家去處理。
另一邊,白先生乘車聽到一家酒樓前,和素紈進入一間酒樓,白先生學生的母親都圍坐在桌子前,留著上座。
慎親王妃楊苼最先看到白夫人,道,“白姐姐,可算來了。”
其他夫人齊齊轉頭,看向門口的白先生,指著空出的上座道:“白姐姐,就等你了,快過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