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寅清沒有回消息。
虞微年沒有得到回複,也不在意。
追人追的就是過程,太快得到確切答案,反而沒意思。
次日,虞微年習慣性給柏寅清發了幾條消息,柏寅清都沒回。
現在他沒什麼課,導師放養,也不開組會,期末交一下論文就好,他每天閒得很。
午休時間,虞微年去了一趟柏寅清的宿舍。
宿舍裡隻有柯亞一人:“柏寅清昨晚臨時請了個病假,今天也沒有看到他,應該還在醫院裡。”
醫院?柏寅清生病了?
這是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虞微年追問:“他說了是哪個醫院嗎?”
柯亞搖搖頭:“沒有說。”
柏寅清獨來獨往,和室友關係一般,不告訴室友也很正常。
“好,謝謝你。”虞微年打算想想彆的辦法。
虞微年看了眼時間,正打算離開,柯亞卻突然喊住他,遲疑著說:“但我有意外看到一個單子……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去了這家醫院。”
……
柏寅清所在醫院是一家預約製的高端私人醫院。
虞微年正好有點關係,他找人開了個預約單,到達醫院後,象征性找醫生開了點藥。
旋即將藥拎在手上,一層層樓找。
終於,他在四樓看見了柏寅清。
虞微年整理了一下行裝,從容自若地往前走,隨後,他故作詫異:“柏寅清,你怎麼在這裡?”
柏寅清聽到有人喊他,第一時間沒有做出反應,他以為這是幻覺。
又過去幾秒,他才緩緩側轉過臉,臉色蒼白,眼底滿是紅血絲,在醫院冷白燈光映照之下,宛若陰鬱惡鬼。
恰好,一旁有護士經過:“柏先生,您還沒有去休息嗎?手術室這邊我們會幫您盯著的,您可以先去旁邊的休息室休息一下……您坐了一夜,身體撐不住的。”
虞微年也是這時候才發現,柏寅清雖麵容平靜,筆直端坐,但衣服上布滿褶子,形容憔悴。
原來是一夜未眠。
虞微年看向前方手術室,裡麵是柏寅清的家人嗎?他心中大概有數,在柏寅清身邊坐下。
“你的臉色很差,先去休息一下吧?”他輕聲說,“我在這裡幫你守著,好不好?”
柏寅清盯著他:“不用。”
虞微年沒有窺探柏寅清隱私的想法,柏寅清也不會主動和虞微年說手術室裡的人是誰。
二人就這麼坐在手術室門口。柏寅清一夜未眠,他仿佛割裂成兩瓣,身體疲憊,精神卻很亢奮。
他沒有想過休息,而是靜靜地坐在這裡,像在與自己做鬥爭,也像在自我折磨。
終於,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醫生帶來了好消息:“手術很順利,抽了800多毫升的積液……”
虞微年“恰好”去接了個電話,站在前方不遠處,這個距離不會聽見柏寅清和醫生的對話。
柏寅清:“好,謝謝。”
接完電話的虞微年恰好又回來了,他順便去接了杯水:“喝點溫水吧。”
柏寅清看了他一眼,還是接過來了。
虞微年:“手術很順利吧?不進去看看嗎?”
柏寅清:“現在還不能進去。”
“那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虞微年道,“我陪你去。要是之後有事,我把你喊醒。”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等誰,但我相信,對方不希望看到憔悴的你。”
柏寅清並不是一個需要休息的人,他凝視虞微年片刻,還是說了聲“好”。
醫院為病患家屬準備了專門休息室。
柏寅清原本隻打算在沙發上小睡片刻,卻看到虞微年在為他鋪床。
“看我做什麼?”虞微年側過身,“保險起見,我套了個一次性床套。還是睡床吧,睡床上比較舒服。”
“虞微年。”柏寅清的聲音有些啞,“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來醫院當然是看病,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虞微年揚了揚手中的藥,他催促,“好了,先過來睡覺吧。好好睡一覺,醒來一切都會變好的。”
虞微年強行把柏寅清拉到床上,又強行給柏寅清蓋上被子。柏寅清試圖起身,被他一隻手推摁回床上。
“有什麼事睡醒再說。”他道,“我問過護士,你爺爺大概一小時左右清醒。我給你定了一個一小時的鬨鐘,當然,我也會一直在旁邊陪著你,直到你醒過來。”
“……”
柏寅清:“你會一直陪著我?”
虞微年:“當然。”
柏寅清不說話,隻靜靜注視著虞微年。身邊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這次沒有亂七八糟的香水味,很好聞。
他的失眠很嚴重,因此他總是長時間保持清醒,待身體足夠疲憊的情況下入睡。比如通宵一夜,第二夜便能正常入睡。
但哪怕是刻意為之的情況下,他還是很難入睡。
這是唯一一次,他剛閉上眼睛,意識便混沌模糊。
半夢半醒間,熟悉的感覺來襲,柏寅清的身體仿佛失去控製,仿若孤零零的遊魂飄在半空。
濃霧下的凜冬,花園內站著一個小男孩,他被凍得瑟瑟發抖、唇色發青,稚嫩麵龐滿是可憐的祈求與期盼,望著前方兩個高大漆黑的身影。
柏寅清看不清那兩團黑影的麵龐,卻能清晰聽見聲音。
“為什麼是99分?你上次都能拿一百分。”
“難度提高,最高分就是99分?那你為什麼不能再努力一點,做到滿分?”
“你為什麼非要和彆人比差?”
“不準哭!”
“你是我兒子,你不能比任何人要差。”
“……”
這些話無法對成年的柏寅清造成影響,可對一個孩童而言,卻比匕首還要尖銳。一張張獎狀與獎杯將陳列櫃填滿,又會出現一個新的櫃子,榮譽證明的數量永遠不夠多,也永遠不會滿足。
不允許玩樂,不允許放鬆,不允許犯錯。經過嚴苛照料的樹苗,被要求枝繁葉茂,每一根枝杈都要生長得完美。
一幅幅畫麵仿若錄像帶,逐漸模糊褪色。
視角陡然切換,柏寅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熟悉的場景讓恐懼細細蔓延,他一抬頭,望見兩雙失望的眼。
“現在的小孩精神怎麼這麼脆弱……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真後悔生了你。”
“柏寅清!”
大腦脹痛得厲害,針紮一般刺向大腦神經。一句句質問變得模糊,心跳卻越來越快。
眼前變得扭曲模糊,柏寅清驀地驚醒,四肢已然冰涼。
身上卻是溫熱的。
柏寅清眼底還是未曾散去的驚懼,待他緩了片刻,才遲鈍地將目光落向擁著他的虞微年。
虞微年能夠清晰感受到柏寅清的顫抖,他坐在床沿,雙手環抱住柏寅清的腰身,另一隻手輕輕拍著柏寅清的後背。
語氣十分柔和:“沒事的,沒事的。隻是噩夢,醒過來就好了。”
虞微年的懷抱溫暖,且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氣味。當他抱著柏寅清時,柏寅清能明確知道自己正處在現實之中。
而不是虛無夢境。
柏寅清沒有說話,冰涼的體溫與小幅度顫抖的身軀卻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虞微年坐在沙發上玩遊戲,突然看到床上的柏寅清臉色慘白眉心緊擰,意識到柏寅清可能做了噩夢,便匆忙放下手機,坐在了床沿。
他抱著柏寅清,察覺到柏寅清沒有抗拒,又伸出手摸了摸柏寅清的額頭:“你好像發燒了,體溫有點熱。我喊醫生幫你測個體溫吧?”
虞微年正要起身,卻被拉住手腕。
他側過身,對上柏寅清烏黑的眼睛,冷淡眼底儘是深沉墨色,幽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