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柏寅清。
不論樣貌、氣質,柏寅清完美符合虞微年的理想型。而現在,虞微年又看到了不一樣的柏寅清。
他有些難以言喻的興奮,外表冷淡,無堅不摧,像個刀槍不入的戰士的柏寅清,內心卻是敏感柔軟,需要依賴的。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脆弱,讓柏寅清看起來格外迷人。
原來柏寅清也會在背地裡舔舐傷口。
也許他此刻正在忍受痛苦,但他這幅脆弱可憐的模樣,卻讓虞微年意外地覺得很性感。
虞微年坐了回去:“我留在這吧?我喊護士進來,讓他們給你測體溫。”
柏寅清“嗯”了一聲。
噩夢中的場景與聲音仍然縈繞在側,與過往每一次噩夢驚醒一樣。從前,他會望著漆黑寂靜的天花板,在失眠與疲憊間反複,孤身等待天明。
可這一次,他獲得了一個溫暖的擁抱,以及一句句安撫性質的言語。
同樣是做噩夢,驚醒後的待遇卻截然不同。柏寅清早已習慣自我消化一切,甚至喜歡自虐式地折磨自己,因為噩夢能讓他隨時隨地保持清醒。
他討厭一切能操控他神誌的物品,也抗拒對任何事物依賴成癮。
——前提是,他沒有享受過後者帶來的滋味。
柏寅清看起來像在走神,不過臉色慘白。虞微年伸手撫上柏寅清的手背,很涼。
“是做噩夢了嗎?”他問,“要不要再睡一會?”
柏寅清垂眼看著虞微年的手,手指修長勻稱,根根分明。
“嗯。”他說,“不睡了。”
“還在擔心你爺爺嗎?”虞微年放輕語調:“抱歉,我不是故意去打聽的,剛剛護士以為我們關係很好,看你睡著,就把你爺爺的情況告訴我了……你可以放心,你爺爺的手術很順利,現在醫學也很發達,你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多年來,柏寅清一直待在京州,與爺爺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再次得知爺爺的消息,便是爺爺病情已到晚期的病情,托舉他幼年的精神矍鑠的老者,成為躺在病床上的枯木,與記憶大相徑庭。
他總是會想,如果這些年來,哪怕他有一次回到A市,又或是多問候一下老者,一切是否都來得及?
柏寅清總是覺得他做得不夠好。他自小以來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堅強,要完美,要強大到無堅不摧。
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都在指責他不夠完美,但現在卻有人抱著他,用從未有過的溫情與包容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就仿佛,那些不被允許的,都能夠被接納。
門外傳來敲門聲,虞微年說了聲“進”。
護士與醫生推著推車前來。
她取出溫度計,準備幫柏寅清測量體溫,柏寅清下意識動了動手臂,是有些抗拒的姿態。
“你好,我來吧。”虞微年知道柏寅清不喜歡彆人碰他。
柏寅清這下沒有抗拒了。
虞微年用的是電子體溫計,待提示音響起,他才將體溫計取出。
38.2℃。
很難描述虞微年此刻的心情,先前他為了博取柏寅清好感裝醉裝生病,可現在,柏寅清居然真生病了,而他竟反過來照顧柏寅清。
天賜良機,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生病會放大人的負麵情緒,再強大的人,隻要生病,心理都會變得格外脆弱,同時又最為清醒。
任何一點噓寒問暖與關心,都會記得很深刻。同時,獲得一點點的冷漠都會被放大無數遍,讓人更加難受與無法忘懷。
柏寅清現在態度冷淡,不願說話,虞微年也能理解,畢竟柏寅清的家人剛出手術室,是他他也不想說話。
他隻需要在一旁默默陪伴,就足夠了。
虞微年認真聽著醫生說話,半晌,他打斷道:“我測了好幾遍,他的體溫都是38度出頭。退燒藥對腸胃刺激較大,他現在也沒吃東西,我擔心對他的身體不利。”
醫生道:“柏先生的體溫隻有38.2度,確實不用吃退燒藥。保險起見,可以先觀察一下,如果後續體溫升高,再吃也來得及。”
虞微年:“好的,我會注意的。”
虞微年坐在床沿與醫生交談,他沒有看柏寅清,手卻自然而然地落在一側,手腕被柏寅清抓著。
也許是無意,他的手指偶爾會不小心蹭過柏寅清的手腕內側。
空氣好像變熱了,柏寅清這才意識到他發燒了,體溫升高,連喉間都有些乾燥發癢。
護士與醫生離開休息室。
虞微年正要起身,桎梏手腕的大掌突然用力,竟讓他無法掙脫。
他偏過頭,肩頸形成漂亮流暢的線條。他解釋道:“你剛剛說話有點啞,我去給你倒杯水。”
柏寅清看著他。
他像知道柏寅清在想什麼,也像知道柏寅清在擔心什麼。他無條件給足安全感,說,“我不會走,我會在這裡一直陪著你。”
柏寅清這才鬆手。
虞微年一走,房間顯得格外空曠寂靜。
越是安靜,思緒越容易躁動。掌心的細膩觸感猶存,虞微年的肌膚柔軟,溫熱,又帶著恰到好處的骨感。
柏寅清又不受控製地回憶起虞微年給他發過的照片,他閉上眼,畫麵被還原得更加清晰。
他該吃藥了,卻又矛盾地不想。性/癮讓他無法自控地頻繁產生欲望,難耐的燥熱滲透肌膚,流淌在血管之中。
柏寅清試圖靠意誌力平息這股躁意,然而因為濫用藥物以及頻繁壓抑,克製已久的欲望像壓到極致的彈簧,以成倍的量返還。
空蕩蕩的房間內回蕩著微弱的喘息聲,他放棄了,準備抬手拿藥時,卻忽然看到放在床沿的外套。
那是虞微年的外套。
薄薄的外套散發著一層淡香,類似青草與茶葉的香氣。柏寅清凝視片刻,伸手將其取來。
起初隻是輕輕地嗅了嗅,最後,他像再也無法忍耐,將臉深埋其中。
薄薄一層衣料仿若還殘留著虞微年身上的體溫,貼身的香氣讓柏寅清渾身上下產生被滿足的快感,又貪婪地渴望更多。
柏寅清警惕任何會讓他沉迷的事物,而現在被壓製許久的欲望罕見地得到滿足,過分舒適的刺激感讓他產生一種類似眩暈的迷醉感,最後竟昏睡了過去。
柏寅清是被高熱喚醒的。
睜開眼的瞬間,一點刺眼紅光撞入眼底。呼吸驟然一窒,原來這隻是外頭的救護車燈光。
柏寅清怔愣地躺在床上,窗外是一片望不見儘頭的黑夜,而房間內除他以外空無一人。
虞微年走了。
柏寅清並不意外,他知道虞微年不會留下,也知道虞微年對他不過一時興起。
他不相信這種人會有真心,更不會相信虞微年言語中的真實性。
發燒帶來的灼熱感算不上什麼,柏寅清平靜地躺了片刻,正準備起身,門口傳來細碎腳步聲。
一道細光順著門縫斜照,繼而是大片光亮。
虞微年手中端了個保溫碗,見柏寅清醒了,偏著肩膀把燈打開。
“你醒了?”虞微年說,“正好,你先把這雞湯喝了。你爺爺剛剛醒過,但又馬上睡過去了……”
虞微年把椅子拉至床沿,他取出個小碗,把雞肉分進小碗。
難以忽視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抬眼望了過去:“看我做什麼?”
柏寅清:“你沒走?”
“什麼?”虞微年偏了偏首,“我剛給你倒水回來,發現你睡著了,你估計是太冷了,還拿我衣服當被子蓋。我把空調溫度調高了點,想著你還沒吃飯,就去給你買點吃的。”
“正好醫院廚房在燉雞湯,我又放心不過,乾脆全程盯著。”
柏寅清:“這是你燉的?”
“算是吧?後麵是我燉的。”虞微年端來小碗,“喝喝看,味道應該還行。”
柏寅清垂下眼簾,虞微年的手背與指節存在或多或少的紅痕,像是被燙的。
他像在走神,故而沒有做出反應。直到虞微年遞著勺子送到唇邊,他才緩緩抬眼。
“誰生病,你都會這樣嗎?”
柏寅清說這話時,額前黑發被風吹起,他麵色冷然,瞳色卻極為深沉,直直盯住虞微年。
昏暗燈光下,顯得有些滲人,像鎖定獵物的惡鬼。
虞微年不由分說地將雞湯喂進柏寅清嘴裡,他輕聲哼笑道:“你說哪樣?像這樣一口口喂?”
柏寅清牙齒被磕了個正著:“……嗯。”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這麼難追。”虞微年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真頭一回對一個人這麼上心,更彆說下廚房了。我家廚房就是擺設,我從來沒進去過。”
這一點,柏寅清信。他之前去過虞微年的公寓,廚房確實沒有使用痕跡。
而且這喂人手法,也不像熟練的樣子。
“柏寅清,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能理解。”
虞微年的聲音一貫顯得慵懶散漫,但當他認真說話時,總是給人一種很深情的錯覺,“我過去確實有些荒唐,也談過很多戀愛,但那隻是我的過去。我以前年輕,不懂事,談戀愛隻是玩玩的。直到我遇見了你,我才發現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你很特彆,對我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虞微年放下碗筷,深深望向柏寅清的眼。他很擅長說動聽的情話,也總是知道被追求者想聽什麼,“哪怕你不同意,我也會一直喜歡你。”
“我永遠不會放棄。”
柏寅清薄唇微抿,眼神像是空了一瞬。黑發下的臉色蒼白,眸底如夜色沉鬱濃稠。
半晌,他才喃喃重複:“……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