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鶴猛地一抬頭,兩人的視線剛好撞在一起。
少年側過臉避開了灼熱的目光。
這話剛一出口,少年自己也愣住了,他本想鼓勵一下眼前的孩子,並不願成為任何人活著的意義。
他不是神明,也不需要信徒。
身上的上衣重新蓋住紀鶴的傷痕,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拉住了少年的衣角,乖乖地說:“我知道了。”
紀鶴知道少年是外鄉人,更知道他不屬於桐星球。
“如果我像哥哥一樣,成為聯邦的軍人,是不是就能找到你了。”
少年站了起來,摸了摸小孩軟乎乎的頭發,緩緩說道:“嗯。”
“或許一開始找不到意義,但當你在這條路上走時,意義可能自己就出現了。”
“隻要是你認定想走的路,無論遇到什麼,都要堅持下去。”
少年說這話的時候,既是在對眼前的小孩說,也是在對自己說。
那雙溫暖的手離開了紀鶴的頭頂,他微微抬頭,跟著少年走出了醫務室。
Alpha並沒有真的相信這個偏遠星球的孩子能成為一名聯邦軍人,隻是覺得擁有一個目標比虛無地活著要好。
這孩子年紀稍小,或許在他指引的路上走著走著,被彆處的風光吸引了腳步也未可知。
那時候的少年並不知道,他的隨手搭救改變了紀鶴的一生,更不知道他的幾句話被對方記了一輩子。
破舊的孤兒院。
天光從樹葉之間漏下來,形成層層疊疊的圓形光斑,少年帶著小孩一招一式學起了擒敵拳。
小孩學得比少年預計的要快,駕駛看起來有模有樣,隻是力量不夠。
動作流利漂亮固然好,隻是放到實際的對戰中又是另一回事。
“你對著我,來試一試。”
紀鶴收回抓腕砸肘的動作,變回了一開始的預備姿勢,搖了搖頭。
他怎麼能打哥哥呢!
“沒關係的,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能砸痛我了?”
少年挑眉,笑得明媚張揚,陽光灑在他的側臉,鑲上一層融融的金邊,看得紀鶴呆住了。
“噢。”
兩人開始正式對練,少年沒有留力,一遍遍將紀鶴製倒在地,拆解這些動作的奧秘。
紀鶴認真地點頭,這十六個招式他會牢牢記住。
總有一天,他不會受人欺負,可以成為像哥哥一樣的人。
紀鶴練得渾身發熱,出了薄薄一層汗,伸手擦掉額頭的汗珠,跑回了屋子。
那個靠近牆角的位置,是他的小小天地,藏著一個秘密。
“哥哥,我有東西給你。”
木盒裡放著一個羽毛耳環,是紀鶴偷偷看翠姨他們做,自己也做了一個差不多的,想要送人。
“耳環?”少年拿起那對粗糙的羽毛耳環,沒有說話。
桐星球多樹,認為白羽鳥是神明的使者,會在小孩子的左耳紮一個耳洞,用來佩戴羽毛耳環,視作祈福。
這個習俗流傳至今,羽毛耳環一直到孩子成年以後才會摘下。
Alpha自小在首都星長大,那邊沒有這樣的習俗,他一個男人,也沒有耳洞。
“可是,我沒有耳洞。”
少年眉頭輕輕皺起,表情為難。
紀鶴心口一悶,覺得自己真是個傻瓜,咬著嘴唇,一副自己做錯了事情的模樣。
少年接過羽毛耳環,看見小孩臉上的表情,還以為對方要哭了,湊了過去。
他的手指擦過紀鶴的臉頰,熱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對方肉嘟嘟的耳垂。
“我看那些小孩都有戴羽毛耳環,是你們這兒的傳統嗎?”
紀鶴看著少年放大的五官,心神一蕩,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沒有?”
少年的嗓音略帶磁性,說這話的時有些漫不經心
紀鶴咬著下唇不說話,他是孤兒,早沒了家人,沒有人為他戴羽毛耳環。
“我……”
“要不我給你戴上?”
“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
Alpha想的很簡單,既然是傳統,彆的小孩都有的,他為什麼不能有呢?
少年將耳環的金屬鉤輕輕紮進小孩的耳洞裡,他的動作很慢,生怕這樣會疼。
紀鶴緊張得不敢呼氣,生怕打擾到片刻的幸福,
戴羽毛耳環這樣的事,在桐星球隻有最愛自己的家人才可以做。
或許就在那一秒,他對這人生了心魔。
“好了。”
羽毛耳環隨風晃動,白色的羽毛偶爾撩過他的皮肉,有些癢。
紀鶴紅著臉,在想要不要再給哥哥準備一件禮物的時候。
從那天之後,他就再沒有見過少年了。
“院長,怎麼樣才可以成為聯邦軍人?”
紀明堂站在梯子上,拿著雞毛撣子正在處理書架上的蜘蛛網。
她轉過頭去,朝紀鶴問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院長,我想成為一名聯邦軍人。”
小孩站在下麵,看起來那麼小一點,眼神裡卻滿是堅定。
紀明堂本想說Beta很難成為聯邦軍人,抿了抿唇,換了一種說法。
“首先要參加星際聯考,然後進入軍校,之後才有可能成為聯邦軍人。”
紀鶴點點頭,他先是找人東拚西湊,擁有了一套星際聯考的參考書。
那些書被他翻得破破爛爛,隻有中間還是完整的,弄得紀明堂納悶不已。
“你不是看一遍都能記住,還需要這麼認真嗎?”
紀鶴拿著書站起來,個子比原先高了不少,嗓音清亮低沉,答道:“我怕考試的時候,怪病突然好了。”
紀明堂笑笑,繼續念她的經,任由紀鶴在一旁讀書。
族老得知紀鶴要參加星際聯考,將人送去學習,紀鶴像一塊吸不滿的海綿一樣,沒有空隙,也不曾停下,日夜如此。
“就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學啊。”
翠姨手裡挎著竹籃,嘴裡嗑著瓜子,正與族老閒聊。
終於有一天,他累到發燒,半夜裡混身滾燙起來。
紀明堂守著他,湊近給人測體溫的時候,聽到了他的囈語。
“霍鬱柏。”
“霍鬱柏。”
“霍鬱柏。”
紀院長伸手給人掖了掖被角,打了一個哈欠兒。
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姑娘,讓紀鶴發燒了都在喊她的名字。
她守著人無聊,隨手拿起紀鶴的一本書,裡麵夾著一本筆記本。
紀明堂翻開一看,並不是她想的複習筆記,而是一本日記。
照理來說,紀鶴記得所有大小事情,記日記實屬無用功。
日記的第一頁,出現了霍鬱柏的名字。
每一天的內容很簡短,大多隻有一兩句,唯一相同的是都以這個名字開頭。
就好像是紀鶴在與這個人通信。
紀明堂抿唇一笑,合著這還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記,而是一本暗戀筆記。
她自知翻看日記的行為不妥,並沒有去看這裡麵具體寫了什麼,隻是偶然有一句話,闖進了眼眸,再不能忘。
那筆劃寫得很重,力透紙背。
你是我日複一日的夢想。
紀明堂合上筆記本,看向睡得正沉的紀鶴,若有所思。
Beta燒了三天三夜,差一點就要錯過星際聯考。
等紀鶴被塞上星際航班,從舷窗往外看,這才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離那顆綠色星球已經越來越遠。
星際聯考共有十個科目,需要連著在考場待上五天。
紀鶴隻做過一次模擬考試,坐在位子上惴惴不安,手心全是汗。
考試結束的時候,與紀鶴同行的考生們都有人來接,唯有他形單影隻。
走廊上有數十塊電子屏幕,循環播放著聯邦各個高校的招生宣傳視頻。
連日的答題讓紀鶴覺得疲憊,可剛剛結束星際聯考的興奮又蓋過這一切。
Beta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眼前的屏幕裡,突然出現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Alpha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臉部輪廓更為鋒利,濃墨重彩的五官藏於灰綠色的軍帽之下,有種周正的好看。
紀鶴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心臟跳得砰砰,呼吸也跟著困難起來。
他找到了他的夢想。
紀鶴沒有注意後方的人,一個Alpha男人就這樣撞了上來。
對方穿著價格不菲的衣服,微微仰著頭,目光從上到下地打量著紀鶴。
“哪裡來的鄉巴佬。”
紀鶴還沒有來得及從剛剛的情緒抽離出來,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一個Beta還想進聯邦軍校?”
“走了。”那人同行的夥伴拍了拍Alpha的肩膀,兩人快步離去。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紀鶴腦內傳來一陣轟鳴,他捏緊拳頭,心有不甘。
星際聯考的成績很快出來,第一名以接近滿分的成績,甩開第二名好大一截。
“紀鶴。”
“是。”
“根據星際聯考的規則,前十名的考生,可以根據最終成績修改自己的誌願,你還是堅持第一誌願嗎?”
“是。”
機器人麵試官歪了歪頭,繼續說道:“聯邦軍校對體能考核的要求一視同仁,並不會因為你是Beta就有例外,以你的成績還有很多選擇。”
“你確定要堅持嗎?”
“我確定。”
紀鶴沿著霍鬱柏的腳步,進入了聯邦軍校,他站在宿舍的露台往操場看時,眼睛被風得濕漉漉的。
宿舍的門被打開,他把頭轉過去,看見了那晚在走廊裡撞到他的Alpha。
“聯邦軍校現在是什麼垃圾都收了嗎?”
紀鶴一步步走向對方,沉聲道:“請你放尊重一點。”
Alpha舉止輕佻,伸手想要撥弄Beta耳垂上的羽毛耳環,被人輕巧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