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幢幢,樂聲由遠及儘,每一個鼓點都落在紀鶴的耳畔,呼嘯的風聲好像在此刻靜止了。
不曾有人離他那麼近過,就算是紀院長為他上藥,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貼得那麼近。
紀鶴呆呆地去看那人,聽見他對自己說:“嚇到了?”
隻見眼前少年大概十六七歲的年紀,雙眸明亮如星,眉宇間隱隱有股天然貴氣,在黑夜裡不滅反生。
“我……”
他的喉嚨哽住,一下子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心臟從沒有跳得那麼快,整個人縮在少年懷裡瑟瑟發抖。
“膽子這麼小,還爬那麼高?”
這少年神色自若,眼角眉梢藏著一縷不惹人生厭的戲謔,嗓音比同齡人略微低沉,很是悅耳。
紀鶴瞳孔一縮,眼裡隻剩這個少年,對方飄飛的衣角像是一隻蝴蝶,飛呀飛,一不小心鑽進了他的心裡。
樹上係著的七彩飄帶在眼前飛舞起來,重新描繪起風的形狀。
少年牢牢抱著紀鶴,腳尖輕點,古樹的枝乾微微一彎,兩人穩穩當當落在樹下的石台之上。
樹下掛著的兩盞燈籠,隨風飄蕩起來。
燈光落在那個天神般的少年的臉上,俊美得不可思議。
“哥哥。”
Alpha微微挑眉,這個稱呼令他想起令月,眉頭兀自舒展開來,對這個倒黴小孩平添幾分耐心。
“謝謝哥哥。”
少年鬆開小孩,他並不知道自己這一抱,救了想要尋死的孩子。
他若是知道這孩字一心求死,說不定不會插手。
隻是這世間的陰差陽錯,總是環環相扣。
紀鶴止不住渾身發抖,手還是死死抱住陌生少年的腰。
“已經沒事了。”
少年人看著發抖的小孩,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很軟。
紀鶴抬起頭,那是一張又小又白的臉,還沒有Alpha的半隻手掌大。
一雙眼睛大而圓,閃著清澈的光,有些怯也有些倔。
小孩的衣服雖然是舊的,但很乾淨,容易摩擦的地方都打了補丁。
剛剛Alpha抱他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某種植物果實的氣味。
“你爸媽呢?”
紀鶴搖搖頭,咬著嘴唇不說話。
Alpha和父親吵了架,來找舅舅,剛好碰上人外出視察,這才跟著來到了桐星球。
父親、母親,還有妹妹一起到彆的星球旅行,乾脆就沒有叫上他。
他一個Alpha軍校生,妥妥的聯邦軍人預備役,當起了舅舅的隨行保鏢。
“和爸媽吵架了?”
少年本想勸和兩句,想起自己剛和父親吵過架,實在是沒有這個臉麵說這樣的話,也就作罷。
紀鶴還是搖頭,伸手去碰陌生少年的手。
對方沒有避開,反而大剌剌地反握住他的手。
紀鶴的手很小,被人牢牢包住。
兩人走到新政府的辦公室,紀鶴有些怕,一直躲在少年的身後。
男人穿著製服,推門進入會議室,看見了這一大一小,愣了兩秒,轉頭就問自己的外甥。
“這小孩誰啊?”
“不知道。”
“祭神會上,他差點從屋頂上掉下來,被我碰上了。”
男人懶懶抬眸,掃了一眼紀鶴身上的穿著,沒有說話。
紀鶴半閉著眼睛,靠在對方身上昏昏欲睡,小手還抓著對方的衣角。
直到祭神會結束,也沒有人來找紀鶴,小孩貼著少年,一副很怕被人丟下的模樣。
看起來,怪可憐的。
“鬱柏,我剛和你父親通過話了,你準備什麼時候低頭啊?”
男人背過身去,抽了一支煙,緩緩勸道:“彆那麼任性了。”
少年見眼前青煙繚繞,伸手擋住靠在自己肩上的小孩的臉,低聲回答道:“我不想進聯邦軍部。”
男人抖了抖煙灰,被煙霧嗆到似地咳了兩下,眼神鋒利,直視正處於叛逆期的外甥。
“聯邦十三委員會就要重選,霍家必須要占有一張席位,過去是你父親,以後會是你。”
“你們家老爺子花了這麼多年,你又是萬裡挑一的S級Alpha,可不能辜負他們的希望。”
霍鬱柏咬著下唇,舅舅說的這些他何嘗不知道,隻是沒有人過問他真的想做什麼。
“舅舅,我沒有彆的路可以走嗎?”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當你成為霍鬱柏開始,這就是你唯一的路。”
“你擁有的人生,已經是彆人夢也夢不來的了。”
“彆太任性了。”
男人將還剩了一半的煙頭扔在地上,用皮鞋碾滅火星,走了出去。
少年緩緩放下手,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孩,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眼皮輕輕抖動。
紀鶴已經醒了,在孤兒院他經常在半夜被人捉弄,所以一有什麼動靜便會驚醒。
隻是這一次,等待紀鶴的不是蛇蟲鼠蟻、也不是一盆涼水,而是一場男人與少年的對話。
那時的他還聽不懂這些,隻記住了哥哥的名字,是連起來很好聽的三個字——霍鬱柏。
紀鶴閉上眼,默默在心裡重複這三個字,隨後真的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看到了守在床邊的紀院長。
“你昨晚怎麼爬到屋頂上去了,如果不是有人剛好經過,你就摔死了,很危險的,知不知道?”
紀明堂一邊嘮叨,一邊借天光抄寫經文。
紀鶴眨了眨眼睛,伸手碰了碰女人的臉。
不是自己的幻覺。
“對不起。”
紀明堂點了點頭,“哎”了一聲,說道:“真不知道你這小腦瓜裡在想什麼。”
紀鶴醒來之後,穿上自己認為最好的衣服,想去找昨晚那個哥哥。
他剛從孤兒院裡走出來,迎麵就撞上了之前欺負他的壞小孩。
“喲,這不是小婊子嗎?”
“我不是。”紀鶴皺著眉頭,努力裝成凶悍的樣子。
為首的小胖子前幾天被紀鶴推倒在地,於是叫了好幾個夥伴,想要好好教訓這個沒爹沒娘的小雜種。
“誰說不是,你娘是婊子,那你就是小婊子。”
紀鶴憤怒地握緊拳頭,抬手就要揍人,小胖子躲閃不及,被他打到了肚子。
“都給我上,弄死這個小雜種!”
小胖子捂住肚子,耳朵上的羽毛耳環跟著他一起抖。
紀鶴的手腳都被人牢牢製住,隻有身體像一尾脫水的魚不停地扭動著。
小胖子一屁股坐到他的腰上,掀開他的上衣衣擺,摸上他白皙的皮膚。
真滑溜啊,跟牛奶凍似的。
果然和他媽一路貨色,天生就是個騷貨。
“你放開我!”
紀鶴大叫,他感覺小胖子在脫他的褲子。
腦海裡突然閃過一些不堪的畫麵,那是母親被恩客壓在身下發出淒厲的喊叫。
紀鶴劇烈地掙紮起來,趁其中一個捉住他腳的人不注意,將腿屈了起來,用膝蓋頂開了跨坐在他身上的小胖子。
小胖子被這突然一擊打了個措手不及,對著對方肚子靠近腰際的地方就是胡亂的兩三拳。
時間慢得好似靜止。
小胖子打的正儘興,肥肉堆疊的手腕突然被一隻大手給死死鉗住。
對方的身量大了一圈,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麵容英俊卻很冷冽。
“還不快滾。”
這幫壞小孩看見他身上聯邦公務人員的衣服,雖然覺得年歲對對不上,到底心中悸悸,一溜煙兒跑散了。
“你還好嗎?”
紀鶴仰麵躺在窄石子路上,粗糙的石頭硌得他的背生疼,衣服也被弄得灰撲撲的,雖然原本也不是多鮮豔的顏色。
他學彆的小孩,糯糯地說話:“哥哥,我疼……”
紀鶴試著想哭出來,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少年將這孩子拉起來,檢查了一下,除了腰上又紅又腫,其他地方倒沒什麼大問題。
他把人帶到醫務室,正好輪班的醫生不在,隨手拿起一瓶傷藥噴霧,撩開小孩的上衣,露出對方纖瘦的腰。
要是不噴藥,那幾塊腫起來的地方,肯定會變成紫黑色的淤青。
“可能會有一點痛。”
紀鶴咬著牙,點了點頭。
少年拿著噴瓶按壓了兩下,似乎沒有多少餘量,原本應該呈現均勻的霧狀,不知為何更像是水柱。
微涼的液體噴射在紀鶴的腰上,讓他不自覺抖了兩下,差點叫出聲來。
對麵的少年臉上沒有表情,淡淡開口問道:“他們為什麼欺負你?”
“我不知道。”
“你爸媽不管嗎?”
“我沒有爸媽。”
少年微微皺眉,低聲說了一句“抱歉”。
“我可以教你擒敵拳,但隻能用來保護自己。”
紀鶴聽清對方的話,點了點頭,問道:“哥哥是軍人嗎?”
隻見少年搖了搖頭,他現在還隻是一個聯邦軍校的學生。
“不過,以後就會是了。”
“我要是像你一樣就好了。”紀鶴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說話,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雖然他沒那麼想死了,卻也不那麼想活,於是想為自己問一個答案。
“哥哥,人為什麼要活著?”
過去的人能活百年已是罕見,現在的人能活兩三百年,對紀鶴而言反而是延長了刑罰。
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
靜默半晌,紀鶴都並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默默垂下頭去。
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時候,一道低沉動聽的嗓音響起。
“你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嗎?”
紀鶴點頭。
“那在找到下一個活著的意義之前,就把我當成你活下去的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