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鶴閉著眼睛,眼皮以一個難以察覺的幅度輕抖著,連帶著睫毛跟著一起顫。
“上校……”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卻無法控製,以致於生出一點自我厭棄的情緒。
真糟糕啊。
星移雲換,一艘軍用飛行器穿梭於銀河係內,落下一記平行宇宙的回響。
身穿聯邦軍服的軍人們,經過嚴格的安全檢查,順利入關,乘坐高速的太空光梯,來到一顆銀白色的星球。
這其中,便有休探親假的霍上校,還有他的隨屬士官。
首都星是銀河係內經濟、科技、文化高度繁榮的集合體,除去行星本體,還有四顆圍繞其轉動的衛星。
紀鶴走在霍鬱柏身後,抬頭看見一條條虛空光纜之上,既有呼嘯而過的星雲摩托,也有四平八穩的磁浮輪車。
川流往來,好不熱鬨。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來到霍家的磁浮輪車邊上。
機器人司機沒有具體麵容,全身都被某種銀白色金屬外殼包裹住。
“少爺,歡迎您回家。”
霍鬱柏微微俯身,正準備鑽入光離浮車之中,耳朵微動,聽見有人在議論自己。
“前麵那個帥哥,是什麼禁欲係軍裝男神啊,簡直是我的天菜!”
隻見一位女Alpha戴著頭盔,露出亮晶晶的粉紅嘴唇,□□是一架限量版的星雲摩托。
她的同行者翻起頭盔的炫光墨鏡,瞟了一眼,評價道:“我更喜歡他旁邊那個。”
霍上校沒有理會兩位女孩子,轉頭看向沒有上車的紀鶴。
紀鶴恰好與其中一位女Alpha對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然後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霍鬱柏的手放在旁邊的皮麵座椅之上,無意識地用手指敲了幾下,發出兩聲好似不滿的悶響。
首都星高樓林立,霍家老宅卻是帝國時代遺留下來的保護建築,並沒有改成冷冰冰的摩天大廈,而是固守著原本的麵貌。
紀鶴在這裡上學的時候,曾不止一次路過霍家老宅,但此處重門深鎖,到處都有哨兵把守,根本看不到裡麵是什麼樣子。
與首都星普通民眾高度科技化的公寓不同,霍家老宅除了多了不少機器人外,和帝國時代的莊園沒有太大區彆。
紀鶴第一次來這裡,提前準備了一些禮物,也不知道是否妥帖。
“少爺,到了。”
機器人司機停下車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噴泉,裡麵養著幾十尾金色的錦鯉。
紀鶴知道這個得了大獎的設計,說是無論陽光如何照射,主人回到家時,都能在水霧彌漫中看見一道七彩虹橋。
隻是,他不知道這噴泉竟然作為一個裝飾品,放在霍鬱柏的家裡。
繞過噴泉,紀鶴先看到兩位年紀相仿的長者,想必就是霍鬱柏的祖父與祖母。
“祖父,祖母。”霍鬱柏脫下軍帽,點頭示意。
紀鶴在他身後,跟著他的動作照做,喊道:“霍老先生,霍老夫人。”
“這位是我的隨屬,紀鶴。”
兩位老者的眼神仍舊清明澄澈,對孫子的隨從抬起眼眸,嘴角彎出適宜的弧度。
“你好,歡迎你來。”
紀鶴看到一位坐著輪椅的女孩從門裡出來,看了不到兩秒,立刻收回了目光。
“哥哥,你回來了。”
霍令月兩手放在薄毯之上,聲音柔柔的,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
Omega生得極好看,兩彎似蹙非蹙的眉下,為狹長的雙眸平添三分嬌弱之美。
“這是我的妹妹,霍令月。”
紀鶴點了點頭,他知道上校還有一個妹妹,與人是第一次見麵。
他半蹲下來,微屈右膝,視線正好與霍令月齊平,溫和一笑,輕聲說道:“你好,我是紀鶴。”
“哥哥和我提過你,你好。”
紀鶴笑笑,“嗯”了一聲,轉過身去,和機器人管家一起將車上的見麵禮拿了下來。
霍令月仍舊坐在輪椅上,打開了紀鶴的禮物,輕聲誇道:“好漂亮的耳環。”
那是一對羽毛耳環,還點綴了一些碎的藍色寶石,做工很是精巧。
這禮雖不重,卻勝在心意。
霍令月伸手從木盒裡拿起其中一隻羽毛耳環,晃了晃,清聲脆響撒落一地。
純白的羽毛柔軟而細膩,湛藍的寶石閃著晶瑩光芒。
霍鬱柏走到妹妹身前,盯著這個羽毛耳環,看了一會兒,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
Alpha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問道:“喜歡這個?”
“嗯,喜歡。”
霍令月說完,調整了一下膝上的薄毯,被機器人管家推著輪椅,往她常待的小花園而去。
霍家老宅很大,紀鶴的房間離霍鬱柏的臥室隔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紀鶴正在收拾行李,忽聽得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霍上校。
男人洗過澡,換了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黑色的頭發垂了下來,感覺軟乎乎的。
Alpha看了一眼多出來的見麵禮,淡淡陳述道:“你準備了很多禮物。”
“我第一次來,怕禮數不周到,給您添麻煩。”
“不麻煩。”
“上校,我在這裡需要做什麼嗎?”
“等明晚壽宴開始,來的人會比較多,你跟著我就好。”
“今天好好休息。”
“上校。”
“嗯?”
“晚安。”
紀鶴說完,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盯著上校看。
霍鬱柏明顯愣了一下,隨後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回了一句:“你也是。”
紀鶴卻因為這一句話難以入睡,不斷回想著對方說的這三個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第二日上午,客人還沒有影兒,顧朝聞就帶著禮物來上門了。
“朝聞,讓我好好看看。”
祖母伸開手,抱了抱這個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心疼地說了一句:“瘦了。”
“是嗎?”顧朝聞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頰,故意用力縮了一縮,逗得霍老夫人直笑。
“小滑頭。”
“老夫人,霍鬱柏呢?”
旋轉長梯之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靜音地毯,牆壁上掛著三四十個一人高的畫框。
轉角處,細口古董花瓶深處探出幾支翠綠的葉,濕漉漉的花朵銜著一顆透明的水珠,將落未落。
綠葉掩映間,寬肩長腿的Alpha穿著標準的三件套西裝,黑白分明的經典配色,與脖頸間那煙灰色的緞麵領結相得益彰。
隻見霍鬱柏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在最後那副全息畫框麵前站定。
多幅畫像皆出自名家之手,筆法從容不迫,塗抹之間,便刻下父母年輕時的模樣。
經過多種技術合成,才形成眼前的三維立體時空影像。
此刻正是他們結婚的第一年,霍鬱柏剛剛出生。
男人在畫框前站立良久,隔著時空用手觸碰到了記憶裡的母親。
她是笑著的,溫柔得像個天使。
霍鬱柏抬起頭,微抿嘴唇,好像想說什麼話。
“上校。”
Alpha大步走到扶梯旁,將手搭在木製扶手上,看向下麵朝他揮手的紀鶴。
“有什麼事嗎?”
紀鶴怕人聽不清,沿著階梯走了上來,向他解釋道:“顧中尉來了,老夫人讓你過去呢。”
“我知道了。”
“這些畫框裡的……”
紀鶴一路走上來,注意到這些人的五官都有相似之處,又看向霍鬱柏的臉。
眉如墨畫,眼若星辰。
“都是我們家的人。”
“那上校也有嗎?”
紀鶴問完,目光則往更上麵的地方看去,一副好奇模樣。
“還沒有。”
霍鬱柏瞥見他伸長的脖子,晦暗的心情突然被戳破了一個口子,得以抽離出來。
“成家之後,才會有畫像。”
“噢。”
“那上校喜歡什麼樣的人?”
喜歡?
霍鬱柏不曾喜歡過什麼人,沉默半晌,皺著眉頭回答道:“應該會是……會是一個和我各方麵都很匹配的Omega。”
他說的很慢,不像是自己心中所想,倒像是在陳述責任,藏著一些不確定。
喜歡對他而言,太過奢侈。
紀鶴聽到這個答案,掩飾住自己的情緒,轉過頭去,看向那幅雙人畫像,說道:“上校的眼睛,很像您的母親。”
“您會想和像霍夫人那樣的Omega結婚嗎?”
兩人正要往下走,霍鬱柏聽見這話,腳上步一頓,轉過頭去,冷冷地說道:“彆再說了。”
“不要再說下去了。”
紀鶴自然是一愣,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站在樓梯上望著霍上校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夜幕降臨,霍家大宅亮燈,到處都是流光溢彩。
機器人們穿梭在衣香鬢影之間,為名流貴客們奉上美酒與佳肴。
在這個科技泛濫的時代,精心烹製的美食逐漸被低廉便捷的營養劑替代,隻有在這樣的晚宴,才能重見天日。
顧中尉換了一身白色的燕尾服,胸前還彆了一枚古董胸針,手裡拿著一杯香檳酒,晃得十分優雅。
“顧中尉。”
顧朝聞點了點頭,攬過對方的肩膀,說道:“紀老弟,你這帶薪休假可太爽了,真讓人羨慕。”
“都是沾了上校的光。”
紀鶴眉目淡淡,不像是高興模樣。
“你這表情可不像是沾光,倒像是被迫。”
紀鶴蹙起眉頭,和顧朝聞說了下午發生的事。
“是我哪裡冒犯了上校嗎?”
聽完紀鶴的複述,一向嘻嘻哈哈的顧中尉臉色變了又變,拉著紀鶴朝著無人的露台走去。
Alpha伸手摸了摸額頭,接著長歎了一聲,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霍夫人她去世很多年了。”
“她和你一樣,也是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