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不知(上)(1 / 1)

主臥門被推開,傅聲大步流星走向床頭櫃。裴野一臉吊兒郎當的表情,跟在他身後慢吞吞挪進門:

“聲哥,真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的。估計就是淋了點雨,有些著涼了……”

傅聲沒理他,嘩啦一下拉開抽屜,翻出藥箱。裴野晃晃悠悠又往裡走了兩步,趁著對方找退燒藥的功夫,沒忍住好奇,四下環視一圈。

兩年了,他進傅聲臥室的機會寥寥無幾。他對於這房間最多的印象便是半夜打著哈欠起夜時,從半掩著的門裡管中窺豹一般看見傅聲坐在書桌旁熬夜工作,對方瘦削的側影裹在台燈的暖光裡,好像身上天生自帶的柔和光環。

一個條件反射的念頭從腦海裡躍然而出。

——如果進了主臥,是不是就可以拿到些平時自己怎麼也沒法搞來的情報了?

少年想起裴初在電話裡疾言厲色地批評自己辦事不力的口吻,突然感覺燃起了一絲終於可以不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希望。

傅聲的臥室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幾乎沒什麼裝飾,十分乾淨整潔。裴野看著鋪好的雙人床計上心來,他知道傅聲不是那種有潔癖的人,故意往床沿上一坐,哎唷一聲:

“聲哥,我太陽穴好像有點痛……”

傅聲從藥箱裡拿出一板退燒藥,端起水杯,轉過身來,神色少有的緊繃,薄唇快抿成一條線。

他把東西遞過來:“自己病了都不知道,虧我還說你長大了呢,總是讓人不放心。吃藥。”

裴野撅撅嘴,把藥吞了,就著水服下,仰脖的時候咕咚一聲,而後擦擦嘴角:

“今天絕對是個意外,以前下雨的時候我們照打球不誤……”

傅聲看他吃了藥,接過水杯轉身又去擺弄藥箱。裴野一仰身向後倒在床上,乾嚎了一嗓子,耍起賴來:

“聲哥,外麵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現在又是個病號……那個,能不能今天晚上我不去次臥睡了,我屋裡冷……”

傅聲沒吱聲,回應他的隻有塑料箱乒乒砰砰碰撞的動靜。裴野在床上打了個滾:“聲哥!我睡覺不亂動也不打呼嚕的——”

“回自己屋去,我半夜可以去看你一趟。”傅聲背對著他,說。

裴野痛苦地抱頭:“就一晚上!你半夜來看我還得起床,咱倆要是一塊兒睡的話,半夜你一伸手不就知道我退燒了沒嗎?行行好聲哥,外麵刮風下雨的,我一個人睡多淒涼啊……”

天公配合,外頭的雨當真在這時候漸漸大了起來,雨簾一波波拍打在窗玻璃上,緊接著一道白光閃過——

“你看看,閃電!要打雷了!”裴野叫道。

傅聲的動作遲緩下來,仿佛當真開始思考這個無厘頭的請求。

裴野嗅到希望的味道,借著床墊的彈力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差點眼前一黑:“聲——嘶,聲哥,你不會忍心趕我走的,對吧?”

傅聲沉吟片刻,終於也在床邊坐下,拍拍他的腿:“下不為例。去那邊睡吧。”

“謝謝聲哥——!”

果然,對傅聲使用這招永遠管用,他又賭贏了。

裴野大喜過望,翻身手腳並用地爬到另一邊。傅聲收拾東西沒理他,趁著這會功夫裴野假裝出青春期小孩的多動症模樣,坐在床邊拉開床頭的書桌抽屜,一眼看見了兩份文件草稿,上麵還有傅聲改動的字跡。

間諜的基本素養讓裴野小小年紀便能過目不忘,他大略瀏覽了一下第一頁的提綱,而後心滿意足地推上抽屜,想著下次交差時再也不用被教訓,頓時舒坦得不得了。

他呼啦一下掀開被子鑽進去,隻感覺這床舒服得要命,床墊堪比席夢思,被子超乎他想像的鬆軟又暖和,連枕頭都賽過鵝毛枕。他好像什麼病都沒了,在被窩裡泥鰍似的翻滾,儘情嗅著周遭無處不在的另一個人的氣息,一個翻身:

“聲哥,你床上好香啊……咦?”

他忽然愣了愣,胳膊肘撐起上半身,皺眉看去。

傅聲仍背對著他坐在床頭,單薄的睡衣勾勒出青年直肩蜂腰的身體線條,對方脊背微微塌著,淺栗色發絲下一截修長白皙的頸微折出流暢的弧度,清瘦的脊椎與蝴蝶骨將柔軟布料頂出一片伶仃的凸起。

隻見青年抬手,將什麼東西送入口中,就著裴野剛喝剩的水抿了一口。

裴野嘴唇微張:“聲哥,你在吃藥?”

傅聲動作一頓,而後若無其事地將水杯放回床頭櫃,側身掀開被子。

“怕你傳染我,我也提前吃點藥預防一下。”

他說完也鑽進被裡,裴野半信半疑地望著他。

“可我又不是流行性感冒……”

“早點睡吧,病號需要補充睡眠。”

傅聲躺下來,裴野也隻好跟著躺下,兩個人麵對麵並排躺在一起。窗外雨聲漸漸密了,少年忽然生出一種踏實的安全感,這種倦鳥歸巢般的感覺讓人眷戀。

他專注地看著傅聲,這樣的近距離讓他幾乎可以數清傅聲卷翹的睫毛,柔軟蓬鬆的發絲,以及那鏡子一般的琥珀色瞳孔裡倒映出的自己。

“聲哥,”他輕聲說,“你眼睛的顏色好好看啊,頭發也是。”

傅聲神色微怔,而後翻了個身,一把將床頭燈關掉。

裴野不滿地哎了一聲,想說這算什麼意思,可下一秒,被子與衣服布料窸窸窣窣摩擦,床墊凹陷又彈起,一隻手從被子裡伸過去,將裴野因為低燒逐漸開始發酸的身體摟過來,貼上另一具溫度稍涼的身體。

裴野的身子頓時僵直。

“睡吧,晚安。”

傅聲把人摟在懷中,手在裴野後背一下下輕拍,每一下震動都隨著脊背的骨骼震蕩至四肢百骸,裴野呼吸都停住了,仰起頭,於黑暗中望向傅聲的臉。

他隻來得及看見青年那雙眸子,澄澈、幽亮,仿佛並沒帶著什麼多餘的情感,僅僅是垂著眼簾看向他,他以為自己某一霎間似乎捕捉到對方眼底閃過的愛憐的光,可緊接著,傅聲的另一隻手覆住裴野的雙眼,纖長指尖掃過少年高挺的鼻梁。

“難受就靠著我。”

傅聲說。

裴野的身體終於開始克製不住地發起抖來。他瑟縮著,小心地向傅聲懷裡更靠近了些,收到對方沒有抗拒的信號之後更加大膽地把頭往傅聲的枕頭那邊挪了挪,直至將臉埋進傅聲凹陷的頸窩中。

他吸了口氣,一股淡淡的雪鬆香味鑽入鼻腔,腦海裡瞬間像是有一整片茂盛的鬆林破土而出,以毫秒為單位爭先恐後地向陽生長,長成參天的大樹。

雪鬆味的信息素好像有著超凡的神力,裴野的意識當真開始昏沉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一陣摸索,像抱住一個抱枕那樣搭上傅聲的胯骨,手掌滑到青年腰最細窄的一段,在掌心握住。

傅聲的身體很瘦,也並不柔軟,常年的高強度訓練讓他身上沒有一絲贅肉,平時穿上製服,更是顯出遠比絕大多數omega線條淩厲的身材。

可即便如此,觸碰到的瞬間,還是令他欲罷不能。

被摟住腰的一刹那,傅聲拍背的手動作一滯。他向下看去,裴野似乎已經睡著了,毛茸茸的發頂依偎在自己懷裡,偶爾不安分地動一下,小動物似的。

他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妥協了,探身把裴野身後的被子掖了掖,輕輕歎口氣,闔上雙眼。

風雨的聲音好像越來越大了。

算了,傅聲在心裡對自己說,就當是讓一讓這個不省心的病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