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聲是被半夜的一陣驚雷吵醒的。
他睡眠一向淺,醒來時麵對著窗戶,正好看見外頭瞬間亮如白晝,轟隆隆的雷聲在天邊炸開,驚得傅聲心口一挫,呼吸都紊亂了幾分。
屋內黑黢黢的,雨點劈裡啪啦,空氣裡湧動著某種陌生而燥熱的氣息。傅聲迷迷糊糊間想起身旁還躺著個病著的,閉著眼睛用手向裴野的方向探去。
這一摸,摸到被窩下麵一個熱烘烘的火團。
傅聲瞬間就清醒了。
他第一反應是裴野燒得厲害了,立刻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可裴野睡得極沉,手又環著他的腰,八爪魚似的難纏。他把裴野的手扒拉下來,喊了一聲小野,掀開被子。
空氣裡掀起看不見的驚濤駭浪,被子下麵散開一陣極其嗆鼻的薄荷味道,傅聲的手一抖,腦袋裡嗡的一聲。
是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
裴野分化了。
就在他的臥室裡,一個omega的身邊。
他終於明白,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受了風寒的發燒,而是少年即將分化第二性彆的前兆。
強烈的驚懼和自責幾乎要將傅聲吞沒,他咬緊牙關下床,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腿軟得不像話,裴野滿臉通紅,雙眼緊閉著,在昏睡中感應到身邊少了什麼東西,痛苦地蜷縮起來,不住地悶哼。
傅聲不敢耽擱,拿了手機,拚命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顫抖的指尖在通訊錄上一頓亂翻,在“二哥”上停留片刻,想到對方有了家室,不得不劃走,一頓篩選下來最後隻能撥了於靜偉的電話。
電話接通,於靜偉那邊聽說傅聲家裡有緊急情況,二話不說當即冒雨趕來。半小時後,一身濕氣的alpha進了家門,跟著傅聲走進臥室:
“彆擔心,alpha分化都是這樣的,打了抑製劑就好了。這是他房間?”
傅聲知道情況很難解釋,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進了臥室,炸藥似的薄荷味信息素弄得同為alpha的於靜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捂住鼻子:“哎喲,這小子味道真衝……”
屋裡動靜一大,裴野自然也醒了。這次醒來他感覺渾身的皮肉都在燃燒,沸騰的血液幾乎要衝破血管,他睜不開眼睛,朦朧間感覺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矮了一截的床沿坐下,摸著他的額頭:
“小野,感覺怎麼樣?能聽見我說話嗎?”
裴野唔了一聲,渾渾噩噩的:“聲哥,我難受……”
“你分化了,小野,是alpha。”傅聲俯身,幫他擦去額角的冷汗,而後拉過他的手,“彆怕,打了抑製劑很快就沒事了,忍一忍。”
抑製劑從手臂的血管注入體內,屋內躁動不安的alpha信息素稍微平穩了些,裴野忽然皺了皺鼻子,閉著眼睛煩躁地抓著枕頭:
“誰,誰在屋裡?”
新分化的alpha剛剛覺醒了基因裡領地意識,對於同類的氣息極度敏感和排斥。傅聲忙說:“是我的同事小於哥,你認識的。我馬上就讓他出去,啊。”
裴野費力地抬起眼皮,視線裡傅聲的身影重重疊疊,最後合並成一個逆著光的身影。他的目光一陣逡巡,忽然注意到傅聲俯下身子安撫他時垂下來的領口,空蕩蕩的衣領裡麵,細長的鎖骨上凹下一汪盛著陰影的窩,那裡的肌膚常年不見光,雪白細膩極了。
裴野的喉嚨突然一陣緊縮,乾渴如久旱的土地,alpha薄荷味的信息素頃刻間傾瀉而出!
“我靠,怎麼回事?!”
後頭的於靜偉大驚失色,饒是受過嚴酷的抗信息素乾擾訓練的傅聲也渾身一震,可他仍然沒有動,任憑裴野抓住自己的手腕。
“聲哥,”裴野喘.息著,“你身上,好香……”
傅聲嘴唇顫了顫,閉上眼睛。
於靜偉上前:“聲哥,你們倆一個alpha一個omega,還沒有標記,這麼住在一塊兒太危險了!更何況裴野這樣子你也看見了有多不穩定,要我說,上了高中,你趕緊給他安排寄宿,對你倆都好——”
裴野忽然攥緊了傅聲的腕骨,用力到指節青白:
“不走,我不走!”
他低吼著掙紮起來:“我不想搬出去!你說過的,隻要我抓住你你就不能放手的,聲哥你彆趕我出去,求求你,求求你……”
傅聲心裡突突地跳著痛起來,裴野聲音卻逐漸含混,口齒模糊:
“我走了,就前功儘棄了……任務就,失敗……”
傅聲茫然:“小野你說什麼?”
沒有回答。剛分化的alpha力氣大到誇張,傅聲的腕骨被攥得咯吱作響,他低下頭想安慰兩句什麼,卻忽的怔在原地。
裴野哭了。大顆的眼淚從少年眼眶裡滾下來,順著燒得通紅的臉頰落進枕巾裡,對方神智仍然不清醒,隻知道一個勁兒地拉著他: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聲哥……哥哥……”
傅聲連手腕上的痛都感受不到了,他呆呆地看著裴野,喉結輕微攢動,過了好久,終於將另一隻手伸出來,覆住裴野緊握自己的手。
“誰都不走。”傅聲哽了哽,對裴野溫柔一笑,“聲哥在這陪著你,小野不怕。”
於靜偉還想說什麼,可傅聲微側過臉給他使了個眼色,後者在工作中見到過多次,早已明白這是噤聲的信號。他欲言又止,後退到門邊。
裴野的抽泣聲漸漸弱了,握著傅聲的手力道卻不減,薄荷味的信息素猶如海嘯一波一波襲來,傅聲坐在床沿上,像是孤身一人以肉.身抵擋著無形的巨浪。
青年眼尾逐漸激起一片生理性的紅色,頸側青筋暴起,他咬著嘴唇,幾次低頭難耐地闔眼,直到蜷縮在床上的人手上的力道驟然鬆開,整個人脫力地陷入昏睡。
自始至終,傅聲沒有後撤過一寸,一直堅守在裴野身邊。
少年重新睡過去的一刹那,傅聲的腰瞬間塌陷下去,身體幾乎癱軟,手腕上還殘留著醒目的淤痕。
他伏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著,透過尖銳的耳鳴聲隱約聽見於靜偉走過來,傅聲強撐起身子,垂著頭,後頸的腺體早已經腫起來,與突出的頸椎骨連成一道脆弱蒼白的曲線。
傅聲嗓音嘶啞:“客廳有omega抑製劑,幫我取一支過來,小於。”
於靜偉難以置信地看著傅聲慘白的側臉。
“你這是何苦呢聲哥!”他道,“一個孤兒而已,非親非故的,乾嘛這麼寵著他?你的病本來就一年比一年重,這下可好……”
傅聲搖搖頭,摸索著握住裴野滾燙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不止他需要我,小於,其實我也需要他。”傅聲道,“家裡沒有這個會教我跳舞、耍寶逗我開心的弟弟我已經不習慣了,隻有我們都在,這裡才可以稱之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