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良緣(下)(1 / 1)

一通兵荒馬亂下來耽誤了不少時間,傅聲帶小孩去了趟診所簡單處理了傷口,到家時已經是午後。

傅聲換了鞋,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拖鞋放下:“你穿這雙。衛生間在對麵,你在餐廳坐著等一會。”

他帶著男孩回家,一路上他們始終無話,男孩像個小啞巴似的,倒也規矩乖巧,甚至小心翼翼把臟外套脫下疊好放在桌腳的地板上,而後一直老老實實在餐桌邊坐著。等傅聲換好衣服拎著食材去廚房時,隔著透明的推拉門,還能看到小孩好奇地四下打量著傅聲的家。

不像是生來便流落街頭的孤兒,反倒是個有過不錯家教的孩童。

思及此,傅聲心裡有點說不出的酸澀。

原本計劃照著電視上教的燉一鍋魚湯,但煲湯費時,傅聲怕男孩餓壞了,臨時改為做一道烤魚。魚在魚攤上就已經處理好,他起鍋燒油煎魚,又在冰箱裡翻出一些青菜,開了罐午餐肉。

準備烤魚的功夫,他想到男孩流落街頭一定餓極,吃魚吐刺畢竟還是麻煩,等魚和配菜進了烤盤的功夫,他又趕忙燜了一大鍋飯,做了盤小孩子愛吃的雞蛋炒火腿,烤魚做好時炒菜剛好出鍋,熱氣騰騰的大米飯也恰好煮熟。

這邊傅聲忙著,卻沒注意到餐廳的男孩一直專心致誌地盯著他看。

十八歲的傅聲穿著寬鬆的白T恤和灰色睡褲,身上的淺色圍裙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苗條腰線,握著鍋鏟的手臂線條流暢。

青年神色安靜而專注,琥珀色的瞳孔如玉一般,連發色也是罕見的淺栗色,耳廓被鍋灶的熱氣熏得泛著淡粉,頸側覆了層薄汗,在陽光下襯得膚色更加白皙剔透,幾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和剛剛清冽冷淡的警官不同,脫下警服換上家居衫的傅聲平添了不少溫和的書卷氣,眉宇間生人勿近的味道寡淡了許多。

明明是在廚房這種煙火繚繞的地方,少年卻像是快要透明到要融進窗外的光暈裡一般,清雋出塵。

男孩從沒見過如此乾淨的少年,清冷脫俗宛如傳說裡的仙子般。

他看得放空,連最初梗著脖子陰沉沉的勁兒都少了幾分,直到廚房門拉開,傅聲把飯菜端上桌,看到男孩還不加掩飾地死死盯著自己,這才清清嗓子:“吃飯。”

男孩一個激靈,臉又是一陣羞紅,低頭拿過碗筷。感官恢複正常,他這才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口水都控製不住地分泌了不少,可依舊捏著筷子不動。

傅聲倒了兩杯水,坐下之後看看男孩:“怎麼,超市的蛋糕給你吃飽了?”

男孩看著桌上的兩道菜,張了張嘴,終於開口問出今天他們相遇後說的第一句話:

“不是要送我去警局嗎。”

傅聲頓時哭笑不得:“吃完送你去,行了吧。”

男孩不說話,眼裡閃過一絲陰鬱的挫敗神色,低頭夾了塊魚肉放進嘴裡,扒了口米飯嚼了一會,忽然抬起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傅聲,又夾了一筷子火腿炒雞蛋塞進嘴裡嘗了嘗,咽了下去,嘴巴微微張開了。

傅聲愛研究廚藝,但還沒恬不知恥到去問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流浪漢自己的手藝如何,了然地把盤子往男孩跟前推了推:“不夠吃還有,我煮了一鍋飯呢。”

男孩半晌才點點頭,這次低下頭夾菜扒飯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

雖然知道孩子這反應和自己的廚藝無關,可傅聲還是有點小得意,一開始跟著正常吃了兩口,到後來乾脆放下筷子幫男孩挑起魚刺來。

果不其然,男孩像是餓死鬼投胎般風卷殘雲地將飯菜吃了個精光,連菜湯都被吃得乾乾淨淨,男孩依然添了一碗飯,傅聲煮的飯裡加了幾滴香油,即使隻吃米飯都格外香甜。

等到電飯煲裡的最後一粒米都被吃光後,男孩放下碗筷,看見傅聲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的眸子,手猛的一抖。

飯菜太可口,少年又好心給自己剝魚刺,自己竟然一點剩菜也沒給對方留。

男孩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自辯:“我……”

“吃飽了?那你坐著,我洗碗。”

男孩傻了眼,看著傅聲平靜地起身收拾碗筷,甚至隱隱約約從對方臉上讀出一絲詭異的小驕傲來。

這少年生得漂亮,怎麼腦子卻不好,搶了他的飯吃,他還怪高興?

傅聲在廚房洗碗,聽著池子裡嘩啦啦的水聲,思緒卻不禁飄忽不定。

從小到大他在家做的飯菜,父親因為胃不好,雖然對自己的廚藝讚不絕口,可幾乎每次吃了很少就要停筷。他也試過請鄰居吃飯,可打包好送給鄰居的料理往往也隻是收到相同份量的回禮以及賀卡。

像這個陌生的男孩這般大快朵頤的,還是頭一遭。

傅聲忍不住側目而視,下一秒正好看到餐桌邊昏昏欲睡、垂著頭幾乎要磕到桌子上的男孩。

傅聲先是驚訝,繼而了然。這孩子大概是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吃了頓飽飯,又攝入了過多碳水,打瞌睡是情理之中。

想起飯前男孩那句“不是要送我去警局嗎”的話,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擦擦手走到餐廳,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

小男孩猝然睜開困得要合上的眼睛,兔子似的左顧右盼。傅聲被他這模樣弄得著實於心不忍,輕輕歎氣,道:“是我。你去洗個澡,晚上在沙發上湊活一宿。”

見男孩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傅聲起了逗他的心思,對他眨眨眼睛:“明天再送你去警局。”

一夜過去。

早上六點半,天剛蒙蒙亮,早上屋裡有點冷,單薄的少年披著外套洗漱完來到臥房外,看到男孩還在睡著,自己昨晚睡前給了他一條舊毯子,此刻早被男孩七仰八叉的睡姿一腳蹬掉在地上。

傅聲走到沙發旁,昨晚仿佛一頭炸了毛的小獅子般的男孩梳洗一番,換上傅聲小時候的衣服,此刻安安靜靜的睡顏看著格外歲月靜好,一點也沒有被逮住時那個倔強凶狠的模樣。

儘管麵黃肌瘦,可仍然能看出這孩子生了一副標準俊朗的五官,尤其是那雙勾人的桃花眼,若是生在富貴人家,這皮囊指不定是多少年輕男女的情劫。

傅聲過去把毯子撿起來替他蓋好,正要掖一掖被角,睡夢中的男孩忽然偏過頭,嘴裡迷迷糊糊念了一聲:

“……哥哥……”

傅聲的手一頓。

昨天在超市裡那孩子被拖拽著毆打時,聲嘶力竭地衝自己喊著“哥哥救我”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一麵之緣而已,自己竟也成了這孤苦無依的孩子夢裡的倚靠了麼?

傅聲悄悄收回手,直起身時眸光卻有些回避似的不肯再落在那孩子身上。

……

或許是太久沒有這樣在暖和的室內蓋著毯子睡上一覺,男孩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

醒來時男孩明顯有些懵,在沙發上發了好一會呆才恍恍惚惚記起自己是在那個漂亮哥哥家中,這才刷的回頭,對方果然衣衫整潔地坐在餐桌旁看著他,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餐。

想起昨晚的話,男孩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漂亮哥哥似乎有讀心術,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主動說:“小弟弟,我改主意了,你還這麼小,去偷東西也是逼不得已,吃完這頓飯我送你去市裡的福利院。”

說完傅聲特意留神男孩的反應,可對方木然得像是沒聽見,拿過筷子,端起麵前的一碗餛飩,喝了一口湯,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接著抬頭與傅聲四目相對,緩緩開口。

“謝謝你做的餛飩。”他說。

傅聲愣了:“你怎麼知道是我做的,不是買的?”

男孩用筷子攪了攪湯:“我沒飯吃,靠這幾條街上賣餛飩的收攤後給我兩碗餛飩湯喝。你做的,和他們的不一樣。”

他停了一會,似乎在思考怎麼表達,最終簡單總結道:“你做的最好喝。”

傅聲握著筷子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男孩繼續低頭大口扒拉碗裡的餛飩,他看著男孩,卻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同情心讓他沒有辦法麵對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的命運,可他隻是個剛進警備部的普通特警,靠自己的薪水很難養活兩個人。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男孩忽然再次抬頭,傅聲驚訝於他今早反常的話多,想了想把自己沒動筷的餛飩推過去,男孩搖搖頭,吸了口氣問道:

“去了福利院之後,你能偶爾來看看我嗎?我聽說,福利院裡有人來看的小孩不會被克扣食物。”

傅聲嘴唇顫抖了一下,執筷的手用力到骨節青白。他想說話,可是喉嚨卻被扼緊似的,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真的要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這孩子就這樣離開嗎?

男孩等了他一會,見傅聲不作答,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簾繼續吃飯,沒吃兩口,突然聽見對麵的少年啞著嗓子出聲問:“好吃嗎?”

男孩低著頭邊吃邊嗯了一聲。

傅聲又道:“我喜歡鑽研做菜,但是自己獨居,做出來的菜連個品嘗的人都沒有。反正你也無處可去,不如留在我家,幫我改進做菜水平如何?”

男孩猛然嗆住咳嗽起來,捂著嘴好半天沒緩過勁,抬起頭震驚地看著少年:“留在,你家?”

“是啊,不過這可是有代價的,你要好好幫我嘗菜,作為交換我允許你在我家借住一段時間。”

少年說得有鼻子有眼,落在男孩耳朵裡卻仿佛什麼瘋言瘋語。

白住也就算了,“嘗菜”算是什麼代價,這不就是變相白吃白住?

“愣著乾什麼啊,你就說你願不願意?”

男孩呆了半晌,點點頭。對麵一臉這就對了的表情,心滿意足地伸出右手:

“好,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我叫傅聲,你呢?我猜你肯定也有名字吧。”

男孩望著他,漆黑的瞳孔裡倒映著滿滿的全是這個人微笑的模樣,念了一遍傅聲二字,眸光沉了沉,伸出手同他相握。

“我叫裴野。”

男孩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