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良緣(上)(1 / 1)

他們的相遇始於七年前。

三聲叩響,屋內的人說了聲進,門被推開,十八歲的傅聲進屋,對著辦公桌後的人敬了個禮:“局長。”

辦公桌後正在瀏覽文件的中年男人抬頭,端詳了傅聲一番。

十八歲的少年白皙、稚嫩,清冷俊秀的五官上淡淡的神色如常,透露出與年齡不符的鎮靜,紮緊的腰帶束著一身黑色警服,襯得少年腰肢纖瘦雙腿修長,仿佛一株抽條的楊柳枝。

少年白淨的臉上掛了彩,顴骨上貼了滲血的紗布,進來時腿也有點一瘸一拐的。

“彙報吧。”中年人放下文件。

“是,局長,”傅聲朗聲道,“這次行動一共抓獲十三名境外間諜,其中一名在追捕過程中自己墜樓身亡,一名正在醫院搶救。”

局長眼神一凜:“十三人?之前情報人員說隻有八人。”

“情報人員確實告訴我們隻有八人,但我和戰友提前蹲點,發現他們的公寓樓人員出入的頻次很高,我黑進他們的門禁係統,發現果然有幾個名單之外的人重複扮作外賣員、安保和快遞員傳遞情報。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否則這次行動就前功儘棄了。”

中年人厲聲道:“為什麼不提前彙報?”

“對不起局長,當時情況緊急,隻能……”傅聲立正站好,“是我擅自決定,請局長處罰我。”

屋內一陣死寂的沉默,傅聲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叩擊著耳膜。仿佛過了很久,久到他隻敢低頭盯著自己鞋尖,突然聽到一聲嗬嗬的低笑。

“小聲,做得很好,”男人話裡帶著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我傅君賢的兒子,殺伐果斷,敢作敢當。”

少年傅聲驚喜地仰起頭,剛剛還鎮定自若的男孩此時少年心性儘顯,欣喜地喚了一聲:“父親……”

自傅聲記事起,父親傅君賢就在聯邦警備部任首都特警局工作,他仰慕父親,從小耳濡目染,可即便作為警備部三十年來最年輕的特警,第一次執行任務便因功受表彰,身邊仍免不了一些說他是官二代的閒言碎語。

傅君賢笑道:“這次的任務你乾得很漂亮,雖然細節上有粗糙之處,但能夠揪出連專業情報人員都沒能發現的特殊間諜,已經是難能可貴。我當年第一次執行任務時,比你現在的樣子要狼狽不少呢。”

少年聞言神色微微動容:“謝謝父親,以後我會繼續努力的。”

“你有天賦又肯吃苦,未來一定能比我走得更高更遠,”傅君賢擺手,“去吧,給你放上兩天假,處理一下臉上的傷,好好休息。”

*

回家的路上,傅聲的腳步都是輕快的。

明明在任務中腿受了傷,換藥時疼得齜牙咧嘴,可此刻他卻覺得腳下生風,健步如飛。

回家的路不長,到了路口,傅聲想了想,拐進了左邊的菜市場裡。

進入警備部後經濟自然也獨立,傅聲自己搬出去租了一間兩室一廳的小公寓,以前父親工作忙,上學時都是傅聲自己做飯,再加上他沒工作時喜歡宅在家,一來二去竟有了做飯這個算不上愛好的愛好。

“喲,這不是小傅嗎,今天怎麼這麼早過來啦?”

“中午好啊,阿婆。”

他喜歡來菜市場親自挑選新鮮食材,來買菜的鮮有年輕人,日子久了,市場裡的人都認得這個長相俊俏的年輕omega。

阿婆笑眯眯地把魚撈出來稱重,傅聲正要掏出錢包,突然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走得急,並沒有換下警服。

他這才恍然發覺,從剛剛自己在魚攤前駐足時開始,身旁攤販和顧客有意無意的目光就沒少往自己身上瞟過。其中有好奇的、玩味的,更不乏厭惡與恐懼的。

“錢在這裡,不用找了阿婆。”

他不想久留,接過塑料袋,任阿婆怎麼叫他也沒回頭,逆著那些令人不自在的注目匆匆離去。

剛剛走在大街上時的好心情,不知怎麼的消沉了大半。

與父親不同,傅聲雖有極強的事業心,但並不關心政事。即便如此,他也並非不知道這十年來的黨派紛爭,對於聯邦最大在野黨新黨的打壓更是從未停止,即使輿論對此緘口,民眾卻始終有諸多怨情。

明麵上的政策也好,私底下的暗流湧動也罷,其中都少不了軍部為首的“親軍派”的手筆。若說最初他們這些特警隻是為了處理棘手的特殊事故、保衛國家安全,如今建立的初衷也早都丟棄了,特警局逐漸淪為了執.政者鏟除異己的工具。

也難怪今天他穿著製服出現時,會吸引到那麼多不友好的視線。

然而好不容易得來的假期,傅聲不願糊弄,不得已硬著頭皮拐進了自家樓下一家人流稀疏些的超市。

正當他在貨架前認真挑選食材時,身後傳來一陣什麼東西被撞翻的劈裡啪啦聲,以及一聲怒喝:

“小兔崽子,給老子站住!”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又是兩下悶響,幾聲驚呼,引得傅聲也忍不住回身向混亂的源頭望去。

“抓小偷,抓小偷啊!”

一個人影離弦的箭似的從兩排貨架的縫隙間滑過,靈巧地翻過一個呆在原地的推車工身前堆了半人高貨物的板車,飛也似地向超市門口竄去,卻在即將衝出門時被保安絆了一跤,撲倒在地!

後麵追來的胖男人彎著腰氣喘籲籲地罵著:

“奶奶的,看老子不打死你這個小毛賊!把東西給我!”

說著胖男人氣勢洶洶地走過去就想把地上的人拖起來,卻沒有防備地被對方翻身一把推開,可那孩子身形還不到胖男人一半寬,很快便在力量上占了下風,被胖男人騎在身上打得頭破血流,臟兮兮的外套裡撲隆隆掉出來幾袋破了壓扁了的麵包。

“還敢打老子!你個小兔崽子,看我不……”

胖男人的五官幾乎擠成了一團,伴隨著小毛賊的連聲慘叫,揚起手對準了就要給他一拳頭,可掄在半空的拳卻遲遲沒有揮下。男人憤怒地回頭吼道:“放手,誰他.媽多管閒——”

嘶吼戛然而止。

傅聲手一揚鬆開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男人,搖搖頭:“先生,抓賊就抓賊,這麼毆打一個未成年是犯法的。”

“長、長官,實在不好意思……”

胖男人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傅聲懶得糾正他自己不是軍部的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他偷了你東西?”

“正是,長官!”

見傅聲似乎不是那種跋扈的軍官,反而想要給自己伸張正義似的,男人趕忙爬了起來,又不忘回頭啐了一口,“該死的兔崽子,偷了我店裡的麵包和蛋糕卷,應該是外頭的流浪漢餓急了……長官,打擾您了,真是抱歉!”

傅聲沒接茬,轉身蹲下來,地上的人蜷成一團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昏了還是不願見人。

“抬起頭來。”傅聲沉聲道。

對方看著身板消瘦,個頭不高,似乎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衣衫襤褸,臉上混著血汙,大概真是某個走投無路的流浪兒想來碰碰運氣。他的身手也確實矯捷,要不是門口保安那一腳,他早就成功逃脫了。

男孩沒說話也沒動。傅聲又重複了一遍:“抬起頭來。”

男孩依舊沒反應,胖男人有點不耐煩了,罵罵咧咧想要踹男孩一腳,傅聲抬手做了個阻攔的手勢,接著湊近了些,覆住男孩抱著頭的手,拍了拍:“彆怕,讓我看看。”

傅聲感覺到掌心下男孩的手狠狠一顫,他耐著性子,輕輕握著男孩的手拿開,等看到這男孩正臉時,傅聲一愣,繼而忍俊不禁。

男孩的臉同樣青一塊紫一塊,臟兮兮的,臉瘦得隻有巴掌大,頭發也亂糟糟,一雙烏木般黝黑的眼睛警惕地瞪著傅聲。男孩的下半張臉上糊了層白色的奶油,嘴角還有沒擦乾淨的麵包屑,想來是被發現時情急之下想把東西塞進嘴裡吃了再說,隻是這慘不忍睹的模樣倒像極了一隻滑稽的小花貓。

傅聲這才明白男孩為什麼不肯抬頭了——這滿臉的奶油,可不就是他盜竊的鐵證?

男孩看到傅聲的一瞬間也愣了,眼睛錯也不錯地死死盯著傅聲的臉,一時幾乎失了神,連傅聲叫他也沒注意。

“小弟弟,是不是你拿了老板的麵包?你的爸爸媽媽呢?”

傅聲問。胖男人見男孩不說話,搶答道:“這小子我在街上見過,是個要飯的,不要臉的小畜生,打上我家店的主意了!”

說著男人伸手抓住男孩的胳膊就要打,男孩一個激靈,帶著哭腔大叫著劇烈掙紮起來,傅聲想要說什麼,卻見男孩費力地扭過臉,近乎哀求似的對他喊了聲:

“不要!哥哥,救我!”

傅聲怔住了。

“什麼哥哥姐姐的,今天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胖男人低吼道。

傅聲心裡倏地一動,上前一步攔在二人中間:“老板,店裡還有其他顧客呢,這樣影響你自己的生意得不償失。這樣吧,這孩子偷的東西我賠,回頭我把他送去警察局。”

胖男人臉色頓時有點不好看,可礙於傅聲身上的製服,又看了看身旁圍觀的顧客,隻好壓下心頭的火氣,鬆開手把男孩丟回地上:“今天看在這個長官的麵子上,饒你這個小畜生一條賤命!長官,您可得說話算話啊……”

“當然,算賬吧。”傅聲麵無表情道。

胖男人嘟嘟囔囔地走到收銀台後,傅聲從兜裡拿出一張紙巾,遞給搖搖晃晃爬起來的男孩,後者又是一愣,沒有接。

傅聲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臉側輕輕點了點:“擦擦臉,小花貓。”

不知是這愛稱般的外號還是蜻蜓點水般觸了臉頰兩下的纖細手指作祟,男孩羞得抿緊嘴唇,接過紙巾時幾乎要把整張臉埋了進去。

很快付過賬,傅聲騰出一隻手,示意男孩拉住他。

男孩猶豫了一下,用紙巾用力擦了擦沾了塵土的手,彆扭地握住傅聲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