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會議進行得順遂,傅聲很快回了首都。
殊不知僅僅幾天,首都的局勢已如波詭雲譎,悄然改變。
最大的變化,便是新黨向參議院提交了對軍部的彈劾案,此舉無異於魚死網破,擺明要向當權的親軍派宣戰了。
作為親軍派治下的部門,特警局自然要大開殺戒,傅聲走的兩天首都又有一大批新黨人以各種理由被逮捕,收押進了局內等候發落。
“你們這群罔顧法製的狗腿子,彆碰我!”
院內幾輛警車的車門開著,“犯人”們大多被押上了車,隻有幾個刺兒頭還仗著警察不敢暴力執.法,死活不肯從命。動靜越鬨越大,院外已經有路人駐足圍觀,場麵逐漸不可控起來。
特警局大樓的玻璃門被拉開,傅聲一邊匆匆披上風衣一邊大步流星走出。
“什麼情況?”
他問。給他拉開門的警察一路小跑跟至傅聲側後:
“首席,您去西京參會期間局裡抓了一批新黨人,今天軍部來信兒說讓把他們移交過去,可這幾個說咱們既沒有逮捕令也沒有正式調令……”
院裡印證這警察說的話一般,當即又吵鬨起來:
“你們誰敢動我,明天報紙上就會原原本本把你們的醜行登出來!”
傅聲站在樓前台階上,向院裡望去。果不其然,一行人中有一個叫得最歡的,即便銬著雙手也不忘泥鰍似的在那扭來扭去。
他輕輕嘖嘴,身後的警察立刻道:“對不起首席,是我們……”
傅聲背對他抬手一比,警察登時靜了音。
傅聲沒看他,邁下台階。院內的警察紛紛敬禮,所過之處人群皆識趣地為其讓道,他目不斜視地走過來,在這個鬨事的新黨人麵前停步。
“是你說的沒有逮捕令?”傅聲問。
男人挺著胸脯,試圖在氣勢上不輸眼前這個頎長精瘦的青年。
“對,你們的逮捕令呢?”男人氣呼呼地瞪著傅聲,“憑什麼因為我貼了幾個海報發了幾個傳單就抓我?”
傅聲居然頗為讚同地頷首,向身側伸出手來,有人遞上文件夾和一支鋼筆,他翻開文件夾刷刷簽了字,撕下紙舉到男人眼皮底下——
一張新簽發的逮捕令,落款是傅聲的名字,墨跡都未乾。
男人幾乎石化了。
“在我的權限內,滿足你這點要求不難。”傅聲把逮捕令放下,側身,“把他帶走。”
男人被他輕描淡寫的態度激怒了,掙紮著肩膀一頂,傅聲手沒拿穩,逮捕令被撞脫手掉在地上。
“不可能,你是做樣子給我看的!我要求見律師——啊!!”
一聲慘叫劃破天際,男人撲通跪倒癱軟在地,渾身抽搐著哀鳴,傅聲撐著膝蓋彎腰俯身看向他扭曲的臉。
“的的確確是按規辦事,對不住。”傅聲厭倦地道,而後直起身子,看向剩餘幾個臉色紙一樣白的新黨人。
“看夠了嗎?看夠了就立刻馬上,上車。”傅聲輕輕重複。
堵塞的人群一聲令下流動起來,傅聲攏了攏風衣,沒有看院外不敢高聲語的圍觀群眾,淡淡瞥了跟著自己的警察一眼。
“下不為例,知道嗎?”
警察咽了咽口水:“是……首席,這個人自稱有心臟病史,要不先帶他去醫務室,下午再送他去軍部?”
傅聲沒什麼異議,擺擺手,那警察忙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男人脫臼的肩膀歸位,從地上拎起來。傅聲快步往回走,這回男人老實得很,跟著老母雞的小雞崽一樣,一瘸一拐跟在他後頭。
路過院門口時傅聲看了眼外頭仍然沒散的人群,想了想還是走到崗亭旁。站崗的警察才要對他敬禮,傅聲道:
“讓外頭的人彆堵在這兒,去疏散一下。”
閃光燈哢嚓照亮瑩白側臉,傅聲渾身肌肉一緊,轉頭提高聲線:“這裡不準拍照——小野?”
嚴肅的尾音在看見人群裡拿著手機的年輕alpha時無措地一顫,下意識地柔和下來。傅聲停步,刺兒頭男子可反應不過來,腳下沒刹住,嗷地一聲慘叫,踉蹌地一頭紮進門口的敞蓋垃圾桶!
傅聲強行忽略垃圾桶裡傳來的嗚嗚呼救,上前把怔住的裴野從人群裡拽出來拉到院內:
“你怎麼來了?”
裴野似乎也很驚訝對方能一眼看見自己,飛快把手背到身後:“你不是說周末回家嗎,我一直等不到你,所以……”
他們不約而同地遮遮掩掩,因為自己的心虛不約而同地忽視對方的異常。
傅聲想起自己剛剛那副樣子,耳根慢慢紅了。
“你剛才在拍我?”
他不好意思地問。裴野一個激靈:“嗯……對,第一次看聲哥工作的樣子,覺得蠻酷的。”
傅聲拉著他往裡站了站,儘量不讓他被院外的人看見。
“從小你就這樣,隻顧著玩,一點眼色都沒有。”傅聲嗔怪,“以後不能亂拍了,啊。而且……”
他想說自己那樣子凶神惡煞有什麼好拍照留念的,忽然院外一個身影閃過來,連蹦帶跳地衝著院內招手:
“野哥!你怎麼進到院裡去了?”
傅聲愣了愣。裴野解釋:“是我室友懷宇。他陪我去修手機,我路過特警局才想起來看看你在不在。”
“那我開車送你們回去吧。”
傅聲邊說邊示意站崗警察把小門打開,同時隱蔽地給他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把那個詭異地動來動去的半人高的垃圾桶推走了。
徐懷宇是裴野的室友兼好哥們,人很自來熟,進了院又興奮又好奇,在傅聲麵前好一頓自我介紹,二人這邊社交的功夫,裴野悄悄轉過身,把攥在手裡的手機打開。
屏幕上的照片裡,閃著燈的警車、被銬的新黨人、麵露驚恐的人群形成絕佳的構圖,將中間混亂的執法現場烘托得格外暴力,如果刊登在報紙頭條,絕對是一張暗示意味極強的新聞配圖。
照片裡傅聲隻出鏡了小半個身子,當時鬨劇已經結束,他正準備撤離,畫麵的邊緣露出青年風衣翻滾如旗幟的衣角,劃過淩冽的弧度。
“走了,小野。”
傅聲和徐懷宇聊完,喊了他一句。裴野應完,把手機揣進兜裡,跑了幾步跟上二人。
*
到了維修店,裴野進店後老板問:“手機怎麼了?”
“稍等。”
裴野低著頭,來回扒拉屏幕上那張照片。終於他下定決心,進入編輯模式,飛快地把照片最右側傅聲那窄窄的一欄裁掉,保存,點擊發送——
收信人依然是【信鴿】。
他又打下一句:
【條件有限,隻拍下一張。若見報,請組織對照片做進一步特殊化處理。】
另一邊。
“小野修手機不知道要多久,你在這站著等他怪乏的。附近有個咖啡店,我開車帶你過去,你在那裡等他吧。”
“好嘞,謝謝聲哥,你人真好!”
車內,傅聲打著方向盤,邊看路邊笑了一下。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會給我‘人真好’的評價了,”傅聲自嘲,“除了小野,你是第二個。”
後排的徐懷宇嘿嘿一笑:“我這是真心話!倒是裴野,平時挺臭屁的,我還以為他除了嫂子之外對誰都惜字如金呢……”
傅聲握著車鑰匙的手猛地一顫。
“女朋友?”傅聲勉強笑道,“小野他,在學校談戀愛了?”
“對啊,聲哥你不知道?”徐懷宇驚訝,“其實我們都沒見過嫂子,但是野哥和她在一起應該很久了,對她寶貝著呢!我們想見一下真容他從來都推三阻四的。不過他倒是常說,嫂子又聰明又漂亮又溫柔,最關鍵的是——”
徐懷宇頓了頓,斬釘截鐵道,“嫂子做菜特彆好吃,他親口說過,連天底下最好的廚子都比不過!”
傅聲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攥緊,用力到手背的掌骨凸起,臉上仍波瀾不驚的:
“他真這麼說?”
“當然了,野哥騷包得很,這話都是我們之前追問他才可能說的,千真萬確。”
傅聲點點頭,雖然還笑著,可神經大條如徐懷宇也感受到傅聲笑容細微地變了味:“聲哥,你沒事吧?”
“沒什麼,”傅聲換擋,“多謝你了小徐。咱們剛才的話彆告訴裴野,他不喜歡彆人背後打聽自己,你也知道,做哥哥的少不了操心。”
徐懷宇心領神會:“放心,我指定守口如瓶。聲哥,野哥他小時候有沒有什麼特彆丟人的糗事啊?求求你告訴我兩件,回頭我也好轄製轄製他……”
風徐徐吹動額發,傅聲把車窗升起,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發現死死攥著方向盤的手早已骨節發白,抖得不成樣子。
“小時候啊……”
他想若無其事地牽起嘴角,卻發現臉上的肌肉都僵了,車窗外上午的太陽一下子好晃眼,刺得他眼角膜針紮般生疼。
心緒不知何時飛出了小小的車廂,飄向記憶的深處。
“小時候發生過太多事了,”傅聲喃喃地說,“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要是我們永遠不會長大,該有多好啊。”